【原创首发】作者 | 吕安太 （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过年，家穷家富，家家户户有一样东西是不可缺少的，那就是贴对子。
我记事的时候，处于特殊年代，十家九寒。一年里节衣缩食，到了腊月三十儿，用红纸黑字一衬，寒酸的也就有了喜气，有了喜气也就有了美意，有了美意也就有了希望，于是卯足劲儿干一年，过一年，企盼幸福美满。
那时，卖对子不像现在这样，街旁、路边、商店等到处都是。只有集市上有三两个两鬓斑白的老先生，挂一副蛤蟆镜，戴一顶老毡帽，两手袖着，坐在一张柴桌前，后面有一张大大的方斗“福”字。柴桌右面放着笔墨纸砚，左面放着一块光光的圆圆的河卵石当镇纸，坐在十字路口，看着东南西北来来去去的行人。他用笑脸迎着南来北往的人，期盼着买一幅只有一个鸡蛋钱的对子。老先生旁边摆着、身后挂着前一天晚上在煤油灯下的“战果”，五言对，七言对，长短对子任人挑选。至于笔墨纸砚，那是专为“有心人”“有特殊”要求者现场挥毫泼墨亮一手的。
然而，尽管如此的热情，光顾对子摊者还是不多。更多的人家，还是愿省下半个鸡蛋到供销社买几张红绿纸，请村里会写字者写对子。
我的堂哥大我23岁，解放前上过两年私塾，跟先生读过《百家姓》《三字经》，描过红，写过仿；解放后，抗美援朝，去过朝鲜，会写几个毛笔字，我家左邻右舍的对子都是由他来写的。
我那时候小，在旁边看。堂哥研墨累了，我就会用小手给他研几下；他写累了，我也会帮着把写好的对子小心翼翼地拿到一边，用小石头压住四角，把对子晾干。墨干了，我会在每副对子后面用铅笔画上一个“△”，代表上联；画上“▽”，代表下联。主人来拿对子时，我都用稚嫩的腔调交待得一清二楚。就这样，我在潜移默化中记下了很多对子，至今还记忆犹新。如：1963年过年，堂哥就根据我父母勤快，在家种田，我弟兄一个，又爱学习，就给我家写了一副对子：“一脉真传克勤克俭；两条正路惟读惟耕。”对子符合实际，字里行间言语珠玑，令人感慨系之。
三年后，我上四年级，学校有了毛笔字课。我写了几张描红，老师在上面挑写得不错的用笔圈了几个红圈。堂哥、母亲见了，居然说过年要我来写对子。我惴惴不安，自己难看的毛笔字如何上得了自己家的门脸？但是母亲的话是不能违背的。于是，我提前几天，就自觉地弄了支秃笔，在大伯记染布账的草纸上写了又写，画了又画。
写对子先要裁纸，光这裁纸就有学问。我把纸叠好，用剪子来割，割出来的纸像狗啃的一样，豁豁牙牙，很难看；我又用菜刀割，刀太大，割出来的纸，一斜就是两尺长，也不行。还是母亲给了我指导，把纸叠好，把缝被子的线串到中间，脚踩住一头，另一头用手往前拉，割出来的纸，两头一般宽，中间直直的齐齐的，像机器裁出来的一样。
吕安太书法作品
叠纸也有学问。写偶数对好叠，写奇数对就不好叠。我在写七个字、九个字对子时，叠了又叠，不知叠了几回，纸上都成了道道，写字很不好把握，稍不注意，上下字就会写得不均匀，甚至九个字写了八个字就写不下去了，很是尴尬。
叠好纸，要写字了，拿起笔，我的手一个劲地抖。平时下笔轻松自如，虽然写不好，却没有心里压力。但在红纸上和草纸上写字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哆哆嗦嗦着一笔下去，横不平，竖不直。有了第一笔，就有第二笔。写完一看，字很难看。因为不会悬腕，手腕上满是红纸的颜色，笔杆上也有不少墨汁。再看写的对子，脸都从脑门红到了脖子。那年过年，光红纸我就用了4 张。
到了正月初一，熙熙攘攘来家拜年的人很多。每来一拨人，我就会低一次头，只怕他们看到门上那难看的字笑话我。还不到十点，我再不敢在院子里玩了。听见人走到大门口，就躲到房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实在躲不过就爬在炕上假装看书。母亲看着倒是满心高兴。
这一年，我坚持练字，在旧书上写，在沙土上画。一年下来，字写得好多了。
几年后，我开始给邻里写对子了。又过了两年，我开始给村子里的人写对子了。小年一过，上门的街坊四邻，夹着红绿纸，找上门说：“安太，麻烦了，给俺家写写对子吧？”我当然很局促，只怕写出的对子不合主人的心意。母亲看着我的犹豫，说了话：“让你写就写吧！都是乡邻乡亲的。”于是，我开动脑筋，给父老乡亲们写出了切心意、顺其心的对子。草字、楷书、隶书都有。碰到老先生，也会写副篆体欣赏欣赏。
托对子的福，我练就了一手不难看的毛笔字，学了点粗浅的对联知识，受到鼓励和教诲，并且感到这是人与人沟通交际的好方法。
可谁知，“而立”之年，我远走他乡工作，有时过年不回家，到了过年，故乡的父老乡亲还会站在那土堆上面，边北望边念叨：“这小子，年根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有时，回家过年，故乡人还会夹着纸上门，让我挥毫泼墨，一边写，一边叙述一年的生活变迁，酸甜苦辣咸都在对子里。
岁月如梭，又到过年了。人逢佳节倍思亲，今年过年真想回家用金粉再给乡亲们一写金光四射的“心情”。可惜，现在的家在遥远的异地，多事之秋，无法回家。好在有了微信，我还是在微信上送给了乡亲们几幅对子：“三阳开泰生机畅；五族共和福利增。”“高朋满座，畅谈打工好；美酒好菜，全凭劳动来。”“喜逢盛世频增寿；乐战晚年再立功。” ……
新年新气象，新春新打算，红彤彤的对子，虽贴不到门上，可也能贴到乡亲们的心坎上，象征喜、美、盼。人们看着对联，脸上一定会洋溢出生活的幸福、美满、快乐、吉祥、和谐与如意。
吕安太 原籍林州木纂村，读书于林州二中，后工作于晋司法系统，喜爱写作。曾有作品见诸于《山西日报》《山西法制报》《黄河晨报》《南湖诗刊》《芝兰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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