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书画”杯“老林县那些事”主题征文
【原创首发】作者 | 吕建周（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从我记事时，家里就有个铁匠铺。
说是铁匠铺，其实很简陋。西南角一间小平房里，一个几十块土坯砌成的火炉，盖了一块耐火瓦，通了风箱；一大铁墩，一手锤，一钳子，就是全部家当了。
父亲是铁匠铺的主人，是村里手艺最好的铁匠。他没上过学，黑黝黝的面庞写满坚强。他是在修红旗渠的工地上，凭着勤奋踏实，学得这一手铁匠技艺的！那个时代，尽管“吃了上顿没下顿，饭后尿泡尿肚子就饿了”，可父亲硬是从嘴里省下了几十斤小麦，换回来一个大铁墩和一把铁钳。为此事，母亲不知道叹惜了多少次。
那时候，石头是盖房修屋的重要材料，所以开山打石，就成了人们农闲时的主要工作。没有炸药，没有机械，全凭着一双手和钻、钎、锹，工具自然磨损得快。磨损坏了，就找父亲锻打。
父亲的铁匠铺是不收费的。顶多，父亲接了乡邻递过来的一支香烟，或者是得到了“老吕叔捻的钻真耐实”这一句赞。就这支烟，或这个赞，父亲就觉得足够了，也不多话，只甩开了膀子，用满脸淌下的汗水、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回应着。
那是生产队时候啊，靠工分吃饭，父亲是利用午后休息的片刻或者雨天来完成这一切的。
雨天，别人都在休息，父亲却最忙碌，雨天也就成了我家最热闹的日子。等不到吃过早饭，家里就有人在排队。父亲点上别人递过来的一支烟，顺手抓一把豆秸放进炉子里燃着，放上碳。霎时，浓烟滚滚破门窗而出，在雨雾中弥漫久久不散，继尔就听到父亲“咔咔咔”的咳嗽，不知道是被香烟呛了还是煤烟呛了。生火，一般是父亲干的，他总说别人技术不行。与其说怕别人干不了，倒不如说是他怕别人受不了那个罪。浓烟渐渐散去，熊熊火苗冒尺把高时，父亲便开始了工作。乡邻拉着风箱，“呯啪呯啪”，父亲抡着铁锤，“叮叮当当”，整个像一首合奏曲，紧凑热闹，雄壮嘹亮，穿过雨雾，在山村回响。于是三三两两的乡邻，陆陆续续，挎个荆条篮子，装上损坏的工具，象征性地或多或少放几块煤炭，聚集到我家。
小孩子喜欢热闹，更喜欢看父亲打铁，夹着红白的铁钻，一锤下去，铁花四溅，像放烟火一样。父亲时而躬腰，时而踮脚，时而皱眉，时而微笑。赤裸的臂膀，青筋暴突，紧攥的拳头上下翻飞，铁锤在他手里飞舞着，力道或轻或重，重时像砸向凶恶的敌人，轻时又像对朋友那般温言细语，生活的喜怒哀乐似乎一股脑儿包裹着，在铁锤下迸发。父亲又似冲锋的战士擂着战鼓。铁钻在父亲的锤子下，不敢违命，像柔软的泥巴，立刻成形，随着“哧”的一声淬火、回火声，父亲把作品凑到眼前欣赏，脸上尽是汗水沾着灰尘的笑，陶醉了一般。在别人羡慕的眼神里，我也顿生自豪。
也有几个贪小便宜的人，连煤炭都不拿，还得我家倒贴，于是，母亲不高兴了，和父亲吵架，最严重时，把火炉都掀掉了。在我印象中火炉掀掉过三次。不能打铁的父亲失去了笑语，旱烟一袋接一袋，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似乎用烟叶味儿来弥补打铁时的煤炭味。
不用过十天半个月，就有和父母很说得来的，找到家里来修工具，嘻嘻哈哈中给父母戴着高帽。父亲轻声劝母亲：“人家都求到家里来了，说明咱还有用，维个人比惹个人强，都是乡里乡村的，谁家还挡住有个不隔节啊……”母亲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顺水推舟也就同意了。于是，你和泥、我砌坯，炉子就辉辉煌煌再次燃起。
生产队解散后，父亲有了比较充裕的时间，妇女纳鞋底的针锥啊，门上的铁穿条啊等一些比较精细的活儿，父亲都能手到擒来。父亲还教我打铁的技术，打铁需要吃苦耐劳的精神，寒冷的冬天，也挥汗如雨，炎炎夏日，红炉边上更是要把人烤化。我不愿意学，父亲苦口婆心劝，一套一套的：“不吃苦中苦，难熬人上人，艺不压身啊！”“咱林县人凭的就是吃苦耐劳的精神，引漳入林，从山腰凿出来一条救命的红旗渠，练了多少工匠，走出大山，走进大城市。”“门里出身，自会三分。”“趁热打铁，掌握火候。”“长木匠短铁匠，打铁无样，边打边像。”学会了口诀，我很快就得了父亲真传。
科技不断进步，让机械代替了手工，父亲的铁匠铺渐渐萧条，大铁墩、铁钳子便遗落在墙角，默默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2018年4月下旬，红旗渠的主要决策和指挥者、原林县县委书记杨贵老书记与世长辞，怀着悲痛的心情，我们全家到红旗渠纪念馆悼念老书记，读大学的女儿用“震撼”两字表达了敬佩之情，而读小学的儿子却嘟囔着“没啥好看的，铁墩，铁锤铁钎咱家都有，十一块钱门票还不如吃碗大碗面呢。”
“儿子，也许这些铁器很平常，很不起眼，就是这不起眼的东西，先辈们在崇山峻岭半山腰，凿出了人类的奇迹，凿出了生命渠——红旗渠，这条渠救了咱老林县人命啊。”
“有些东西可以忽略，有些东西是不能忘却的记忆啊！”
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吕建周 笔名北方苍狼，70后，河南省林州市合涧镇人，职业养蜂人。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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