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刘培忠（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三十年前的一个隆冬季节，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年当兵三年的我，还没有成家立业，我知道这是你的牵挂。你走后三十年来，我无时不刻在想念你呀，我的老娘！我想，在天堂的老娘，定会想念她小儿子的。每年清明、十月一的日子，我都会到你的坟头上，给你送纸钱，看望你老娘。
你知道吗？老娘！当年你匆忙地离去，至今想来，深感不可思议。
上世纪的1997年，我从异省保定调回济南后，咱娘儿俩相挨近了，每逢星期天，只要部队没有任务，我都回家看望你。你的身体除时常患有个小感冒外，没有其他大的毛病。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让人觉得实在纳闷。
听小姐姐捎话说，你又感冒了，吃药打针就是不见好。我中午得知这个信息后，立马请假跑回家。一进屋门，见你跪在被窝里那副难受的表情，我的心好痛。我问你哪儿难受，连你也说不清，一股劲地喊道：浑身难受！让我救救你。你知道吗？这句话犹如刀尖儿，扎在我的心窝上。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安慰说，再忍一会儿，我去找车，咱去济南医院。
就这样，大哥二哥闻讯赶来，傍晚时坐着本家新成的客运车，令我感动的是，本族的丕水哥知道后也跑来陪着一起去济南。来到济南某医院急诊，全部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重大疾病。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当点滴打到下半夜时，你进入了睡梦中，我暗暗为你高兴，又为你祈祷。高兴的是，疼痛了一天的身体，好好休息休息；看着针管里液体进入你的身体，祈祷着让你的病好起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这一睡却沉睡不醒。第二天一大早，三哥匆匆地赶来，对你全身又重新做了一遍检查，其结果也没有检出什么病。因无法确诊，就没法住进病房，只好在急诊上观察治疗。
家人看着你的状态，急得不得了，有劲儿用不上，这时才体会到干着急的滋味。你大概沉睡十几天后，一天下午，你突然醒来，脑子特清醒，像个正常人一样，一股劲儿地嚷着要回老家。你知道吗？看见你醒来，以为你好了呢，心里那高兴劲，无法形容。只是连连感谢老天有眼，对你的眷顾。我又何尝不想让你早点回家呢！可是，得听大夫的呀！大概一个小时的光景，你又恢复了沉睡的状态。
第二天我回老家一趟回来后，你就这样在沉睡中走了。从此，咱娘儿俩廿一年的相聚，就此截止，永远地相隔于阴阳两个世界。你走时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也没有守在你身旁送你一程。今天想起这事，心里依然很难过。
你知道吗？老娘。那天回来，见三哥他们在院内一角站着，看见我个个低头不语，就觉的情况不妙，我急速走进急诊室，一眼看见走廊一端，你躺的床位上，被一床白色的被子裹盖着。站在你身旁的我，轻轻地掀开一角，眼见你脸色苍白，双眼和嘴巴微闭着，似在睡觉。你知道吗？这一瞬，我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有些亦真亦幻的感觉，一滴眼泪也没有。我跑去找大夫，当得知死于肺炎的诊断结果时，令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呢，平时那有肺炎的征兆呢？我自言自语地不断地问着，心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还有那天你忽然醒来的样子，才知道在医学上讲，叫回光返照。
三哥找来一辆面包车，护送着你一起回家，是否圆了你回家的心愿呢？可是以这种方式的回家，让活着的人承受不了，当车辆行驶出济南一段路程后，看着躺在地上的你，才意识到你真的离我而去了。这时，才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抱头痛哭起来。
回到家中，依照族里传统，停留三天举办丧事，专门成立了一个治丧小组，为你送行。街坊邻居的大娘婶子得知你去世的消息后，为你惋惜道：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所走就走了呢？跑到灵前，悼念你时，又说道：她婶子你刚刚熬出苦日子，正要开始享清福的时候，你就怎么走了，太早了一点，真没有这个福气呀！
第二天的晚上，深感疲劳，早早地躺在二叔床上，去睡了。觉得在非睡似睡之时，看见你走来，坐在床边上，看着我睡觉，我在喊叫你娘时，从梦中惊醒，把家人吓了一跳。我知道，你这是放心不下，跑来看我了。
于是，我起身下床，来到灵前，坐在你身旁陪着你。我知道，明天你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们，去另一个世界了，与我的父亲、四哥，还有爷爷奶奶们团聚了。我想，你也舍不得这个家吧！
陪灵的好友张伸生怕我悲伤，一股劲地劝我去休息。我说，我不哭只陪陪老娘。欲哭无泪的滋味，今天也总算尝到了。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老娘身旁，看着老娘平躺着身躯，想着老娘66年的人生经历，陷入往事的一幕幕回忆。
老娘，你这一生不容易，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苦难与不幸。但你又是一个坚强而吃苦耐劳的女人。面对困苦与不幸的岁月，都以一颗平常的心，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难关。你最喜爱给我们拉你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不知拉了多少遍了，听得我们都不耐烦了，而你还在那里拉的津津有味。
民国十一年，你出生在一个不大的石店小村庄，姥爷姥姥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不幸的是，在你三岁那年，姥姥病逝走了，你成了无妈的孩子。你上有一个哥和两个姐，你是老末，依照姊妹排序老三，于是老三成了你的乳名。因家境贫穷，上不起学，你没读过一天书，不认得一个字。
大舅大姨成家后，你和小姨相依为命。姥爷一天到晚给地主家扛活，顾不上家。无妈的孩子像根草，你说你的童年就是一根草。你说，你的童年就是在饥寒交迫中长大的。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是常有的事；做一锅地瓜糊糊，就是你和小姨一天的饭，是经常的事；饿极了去找野菜吃，也是平常的事。在穿上也是这样，进入冬季了，还穿着单衣；到了六月天了，还穿着厚衣。你和小姨因生活环境所迫，过早地学会了缝制衣服和做鞋子。
八九岁时，姥爷才想起给你裹脚和扎耳朵眼。扎耳眼是在一个冬天里，姥爷亲自动手扎的，是姥爷用一块冰和一把锥子完成的。扎完之后穿上一个耳环，就走出家门。而你坐在那里疼痛得嚎叫大哭，鲜血还在流，随后耳朵垂肿得好大好大。至于裹脚，也是如此痛苦无比，白天，将二尺长的白布紧紧地裹住弯曲的脚趾丫，那疼痛的滋味，犹如一把小刀在一点点地割你的肉。那又肿又疼的脚，不敢走路。垫着脚跟，扶着墙根挪动走。晚上睡觉的时候，这才放开白布，舒服舒服红肿的脚。小姨因抗争没有裹脚，而你成了一个小脚女人。每每拉起这段经历，就耿耿于怀，怨恨起自己的父亲来，又羡慕小姨逃过了那一劫。
我知道，小姨是你生命中最在乎的一个人。每当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代，就怀念小姨，想到小姨，就念念不忘小姨对你的好来。然而令你悲痛的是，小姨因病离你突然而去，对你打击很大。小姨走的那年才十六岁，你每次想起小姨，都说道，你小姨在我们姊妹中，长相最漂亮的。村里一户有钱的人家，看上小姨，托媒人说亲，你姥爷也同意，刚定亲后不久，你小姨就走了，真没福气！
小姨的过早离去，你更加显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今天才明白，你对小姨的那份想念心情。现在可以了，九泉路上，你可以去找小姨，姊妹两相聚在一起亲个够、拉个够了。
老娘呀，今天才明白，你那做事认真、勤俭持家、与人为善、乐观生活的态度，源于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呀。你说，你这一生最幸运的是嫁给了我父亲。嫁到刘家，媒人是我妗子的妹妹，也就是父亲本族上的嫂子。你出嫁时，姥爷才给你起名叫贾芳英。
嫁给父亲后，你说父亲很疼爱你，什么事都依着你，挣了钱全交给你，你觉得很幸福。我想，父亲之所以这样对待你，了解你的身世，在用他爱的方式，补偿你小时候遭受的那些苦日子吧。婚后不久，你与父亲进了济南。父亲在一家木工厂做家具，你在一家卷烟厂上班，后来单位还分给你一间住房。怀有大哥快临产之时，你执意回家生产。单位领导和同事、还有父亲再三劝你挽留，你都坚决回家，父亲只好辞去工作，随你一起回到故土。
从此以后，你成为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父亲忙着走乡串村做家具，你便忙着主持家务。你一生为父亲生育了八个孩子，六男两女。我上头的哥哥出生后就死了，你说再也不要孩子了，结果又怀上了我。你想起一位瞎子为你算命，命中有五子。你说，这是天意呀！天意不可违呀！不管怎么说，小儿子都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老娘，你真是一个不幸之人。在你48岁那年，父亲离你而去，把七大八小的一大家子扔给你。父亲在时，一家人的吃穿全依仗父亲木匠手艺。听大姐说，时常还有肉吃，生活还是不错的。父亲的离去，意味着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断了家里经济来源。那时大哥已结婚单独过，二哥、大姐刚定亲，剩下的我们上学的上学，不懂事的不懂事，而你还生着重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连乡亲们，都替你叹息发愁。
在那个集体年代，物质匮乏不说，什么都靠工分、布票之类的。家中的人倒不少，可没有劳力呀，吃闲饭的主多呀，一家人的吃穿全落在了你的肩上。
老娘呀老娘，至今想想，那个困苦年代，你是怎么扛在肩上，熬过来的。不说别的，吃饭穿衣这一大项，就是一个大问题。我记忆中，没有让我们像你小时候那样吃了这顿没有下顿的情景。起码让我们吃上热饭，吃饱肚子。做了一顿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分给我们；在穿衣上也是如此，我们的衣服虽然旧，但干干净净，都是你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到过年时，你都会想办法，给我们每人置办一件过年。
而你呢老娘，长年累月，就那么几件衣服。冬季，一身老粗布青棉衣；夏季，也是粗布的白褂和灰色裤子。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你，一个朴实勤劳、理家能手的老娘。至今回忆起你腌制的豆豉咸菜、做的甜沫，野菜的各种吃法，让我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在儿子眼里，你的伟大之处，是让你的儿女都去上学。不管家境如何困难，你说，那是大人的事，你让我们只管去读书就行。你还说，即便是去讨饭，也要供我们上学。记得你时常教导我们说，没有文化，就是两眼黑，看不到光明。有了文化，才能去闯世界，走到哪里都不怕。老娘呀老娘，你虽然没有文化，而你做出来的事，很有文化呀。
这时，联想到你曾养的那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院中寻食的情景。你何不偿不像这只母鸡呢，我们就是那群小鸡，在你的翅膀温暖、呵护下，才一个个长大成人。而长大的我们又像鸟儿一样，远走高飞，一个个离开了你，我去了异省当兵，而你独自守着老巢，期盼着儿女回来。
有次，咱娘儿俩饭后聊天，你说，西院大娘新做了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可好看了！从小到大，在我印象中，你这是第一次羡慕别人的东西。记得我小时候，在你面前羡慕别人时，会遭到你的教育，总拿什么“是饭就充饥是衣就挡寒”，什么”丑嫁女马上做描眉化妆拾柴火”的谚语开导我们。虽然你没有直说，但我听得出，你希望有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穿。
你这一生，光忙着操持家务，抚养孩子，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转眼间到了晚年，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了，是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我暗自答应你，过年的时候给你买一件。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就过年了，你却匆匆地离我而去，实在让我接受不了。而想到黑呢子大衣，更让我心里难受，是我一生的一个遗憾、一个“痛”！想想你这一生，人生中的不幸，全都让你摊上。但命运如何坎坷，生活如何艰难，都没有击垮你，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的老娘。在你身上，我们也学会了坚强，学会了有面对困难的心态和勇气。
第三天，把你送走后，病了一大场，打了三天点滴。但一想起黑色的呢子大衣，就想起老娘你来。
老娘呀老娘！假如有来世的话，你再做我的老娘，我还做你的儿子，我们再做娘儿俩，好吗？到那时，我一定会给你买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又一年的清明节快到了，以此文怀念去世三十年的老娘。
—— The End ——
刘培忠 山东省济南市槐荫区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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