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大爱无痕丨马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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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二  黑

□ 大爱无痕 / 文

已经很久不见马二黑了。听人说，他进了养老院。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

虽然久不见他，但他那行走的姿态、扭动的手势以及那种独有的“嚣张”和良善，一直那么清晰地闪现在眼前。

二黑走路时，先是像发动摩托车一样，脚猛一点地，屁股一扭，带动右腿，“一档起步”，左臂调整平衡，向前摆动；左脚踏地，右手摇摆。如此往复，摇摇晃晃，看的人替他担心，他却走出了独特的之字形……

他走路很不稳，像跳舞。手势像兰花指，似在查人数。

刚看到他的时候，我们也还很年轻，嘴里没有轻重，常揶揄他：“是不是地又不平了，瞧你支棱的那股劲儿！”他就会嘴里嘟囔着：“夸哩吧，也没人修修这路。”随后就撂给你一句：“不少俗种，还不知道笑话俺哩。”

和所有小儿麻痹症患者一样，马二黑常被好多人笑话。但他坦然接受，一笑了之。你笑你的，我走我的。

成年以后，即使有人逗他，也多是善意的。唯独那些小孩儿，是纯真的模仿，是纯粹的笑话。

由于身体孱弱，马二黑只好做大家不乐意做的夹铺草的活儿。农村有谚语：“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说的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像马二黑一样身有残疾的人，在农村里行走，无论多么缺吃少穿的年代，总有善人给予衣食。尤其是女人们，见不得这类人饿肚子。

二黑很耐，从不生大病。偶有感冒，邻居给几片最便宜的药就好了。上苍不舍得再让他受苦。

二黑很敬业。每次出殡时，主家总有人交待细节，二黑就会说：“知道。铺草在村外烧，别的都送到坟上。”

新打的坟墓，晚上要有人值守，二黑也负责此工作。总有主家不放心，半夜派人去坟上巡查，防止别有用心者往坟墓里乱扔秽物。若是冬天，你看不见二黑。刚要喊，他会猛地从玉黍秆堆里钻出来，像鬼一样轻，吓人一跳。穿着军大衣瑟瑟发抖中，二黑会说：“放心吧，吃过喝过了，我会操心。”若是夏日，他会从某个沟里或者树下冒出来，也是一堆说辞。

大家就议论：“二黑这孩子，甭瞧嘻哈，专负责呢。”

也因此，他赢得了大家更多的信任。再问二黑，他就会吹：“不是咱吹，再冷的天，也得给主家负责任。男人嘛！”

大家又笑：“你呀，真有本事。不娶个媳妇？”

二黑“呸”地吐一口：“不缺。现在一人吃了全家不饥，省心。”

大侠马二黑，倒想得通。

二黑刚开始从事这项工作时，主家给多少就要多少，完全是感激主家赐予的幸福。

二黑身体有残疾，脑子却管用。后来，他渐渐懂了套路，开始学会察颜观色。通过看门楼气派样式或者办事铺张程度，逐渐学会了讨价还价。

早些年，主家一般是给两三盒烟，三五块钱，管几顿饭，给几个烧饼。自从二黑懂得奥妙后，便会趁着晚上让他看坟的时机，说：“夜里太冷，弄一瓶白酒，两袋花生米……”再后来就发展到要烧鸡等等。即使这样，由于夹铺草在农村属于低一等的活儿，没人干，所以只好依从他。

而有几次，他就不要钱，只要了几个烧饼。问他原因，他说：“一瞧这户人家，穷成这样了，我还能要钱啊。”

当然，他也不是独门生意。不断有邻村的四儿等人争行。于是二黑就以“大哥大”的地位教训他们，通过恐吓和调解等手段，将活儿揽到手。

又后来，有人给二黑配备了BP机、手机等先进武器，以最快的方式联络主家，逐渐走在了行业前列。遇到一天接了两三桩活儿，他还会分配给其余的同行，赚取其中的差价。

办白事的空闲，总有人呼喊：“二黑，来，说说，最近又去捣蛋了没有？”

二黑一笑：“二生活区南边啊，没去。咱是正经人。”

“你这货，装啥啊。”

这时的二黑，忽然挺胸抬头，阳刚十足，摇晃着拳头，“有钱了，挡不住去！外地娘们儿鬼的很。”

大家哄堂大笑。二黑也笑，腼腆地，慢慢地，将笑容转化成夹杂着害羞和狡黠的模样，趁人不注意，骂一声：“你娘x，笑话俺哩！”然后就迈着他独有的步伐，快速逃走。这时刻，他也知道大家拿他开洋荤，是认可他作为男人的功能并没有丧失，所以要骂出气势来。

如果遇到他兴奋，有时还会掏出手机，指着屏幕谝：“别不想听，这是号码。”

大家的笑声更热烈了。

远处的唢呐声、孝子的哭声，锅碗瓢盆的声音，女人们嘈杂的交流声……混合在一起，成为二黑语言的背景。

农村人办红白事，礼房、主事、长工、大锅等等，基本都是以一片为一个单元，各自坚守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而二黑，也在坚持着他的角色。

那天看到村里另外一位苍老的买喜，才忽然想起，很久不见二黑了。甚至，我都不知道，夹铺草这项活儿，是谁在做。总觉得，白事有马二黑在，是标配。

快节奏里，一茬一茬的人都走了。这些服务逝者西去路上的传统文化的依存者们，也在一茬一茬地换。很多铁定的规矩，都在被逐渐简化和省略。美丽乡村越来越美丽，却成为千篇一律的照抄，嘴里一面喊着弘扬国学却又一面成为破坏者，抛弃着传统。这就是人类，聪明的人类！

当我们笑话如二黑一样的人时，却正被自作聪明束缚得累之又累，于是，很多人开始装模作样地学佛、学经、背诵三五句古文胡充鹿角，并以此为乐地继续着卖弄……

如果大家都进入了城市，二黑和二黑一样的人，我相信政府会管得越来越好。但，属于他们的“工作”的意义和与之依附的唯一的成就感，也必将随之而去，被“我们”剥夺个精光！

风一样无消息的马二黑，如今可安好！他们或许更愿意融入社会，在炊烟里感受生活的气息，体现着自己的价值。二黑是根针，能扎醒所有人爱和善的神经。

如二黑一样的农村独有的文化，人物，习俗……已渐成明日黄花了！

 

——  The  End——

吕志勇  笔名大爱无痕。70后畅销书作家。创作至今已在《北京文学》《啄木鸟》等报刊发表文字400余万。作品屡被《读者》《特别关注》《青年文摘》等转载。已出版长篇《凤舞未央吕雉传》（四部）《曝光》《商场无兄弟》《忠臣硕鼠和珅》《勤勉的昏君崇祯》《仁慈的暴君朱棣》《西西皇后》等十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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