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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夏天里的一把火

俱小香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使自己一个夏天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春节时俱小香随爱人郑卫东回农村老家过年。俱小香十年前就已经是郑家名义上的媳妇了,虽然离老家也就一百多公里,可她在这个家里拢共也没住满一个月,俱小香心里多少有些歉疚。

所以,来老家有限的日子里,俱小香就得找补找补。除了多跟婆婆拉拉家常,她还不忘搞好妯娌关系。郑卫东的弟弟一直生活在农村,比郑卫东结婚要早,所以弟媳张红艳反比俱小香先嫁到郑家。张红艳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叫郑玲玲,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比俱小香的儿子郑正大五岁。

俱小香上张红艳屋里聊天的时候,郑玲玲跑过来要张红艳帮她梳头。张红艳就一边给郑玲玲梳头一边和俱小香说着闲话。

张红艳说,你看俺玲玲,这么大了连个头还不会拾掇,还得要我伺候。我伺候到啥时候是个头呀?不像你,生个儿子,啥时候都不会有这一头麻烦。

俱小香就很家常地说,现在是费点神儿,老了就有福享了。老话不是说吗,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嘛!

张红艳说,说是那么说,可这每天都得这么下工夫拾掇,闲时候还没啥,一忙起来就烦死个人。祭灶前村里来了个收长头发的,我带玲玲去看了看,人家给八十。我寻摸着卖了,死孩子硬是不让剪。你说气人不气人!隔壁家的小妮儿也是卖了八十块钱,在集上买了个大红的棉袄,好看得很。

俱小香说这么长的头发才卖八十?我们楼上有个女的,头发差不多也是这么长,听说卖了二三百呢。

张红艳就停下梳头的手,瞪大了眼问,真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俱小香根本没想到,这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家常话,会影响她一个夏天的心情。

农历六月初五,是公公的忌日。那一天一家三口又回了老家。因为下午还有事,所以午饭都没吃利索,俱小香拉着丈夫和孩子就要出发。

临出门时,张红艳突然将女儿郑玲玲往俱小香脸前一杵,说把俺玲玲也带走吧。把俱小香杵得登时臆症在哪里,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俱小香愣了,张红艳揪着玲玲的辫子,赶紧解释说我都跟孩子说好了,不管卖二百还是卖三百,我一分钱都不花,都花在她身上,买衣服买鞋全听她的。反正现在是假期,她也不用上学,你领她走把头发卖了。

俱小香总算明白了一点点,脑子里却还是一片空白,嘴里机械地答应着,行行。

于是,郑玲玲就到她城里的大爷家来了,来卖头发。

买头发的人没有固定地点,他们都是骑个破自行车掂着个喇叭走街串巷地吆喝,“收头发收长头发”。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就像城市里的幽灵一样,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喊着“收头发收长头发”从你身边一闪而过。你存心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又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玲玲没来过城里,见啥都是新鲜的。开始几天,俱小香等不到收头发的还没太在意,心说孩子啥都没见过就让孩子在市里住几天吧。可是,毕竟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很快俱小香就有些受不了。

郑玲玲一直在农村生活,身上不自觉地就有些城里人认为的不良习惯。像进屋老忘换拖鞋啦,总是将菜汤滴到地板上啦,很响地吸溜面条啦,上过厕所经常忘记冲马桶啦等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毛病,让有点洁癖的俱小香看来就是很可恶的事情,实在不能接受,而玲玲自己却浑然不觉。

郑卫东人胖,害热。整个夏天,郑卫东一进家门,全身上下就得扒得光剩个小裤衩。尽管玲玲并算不得外人,但毕竟是大女孩子了,郑卫东就不能太不像话。可不脱吧,身上又粘乎乎湿巴巴地难受,吃个饭就得汗流浃背地去洗好几次脸。

郑卫东并不说啥,但俱小香却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家里惟一的空调就是一直开机,也带不起所有房间。况且空调一开,俱小香心里就不住地算电费,越算越心疼。农村人不知城市人的难,还以为市里人都是在天堂里享福呢,却不知像俱小香他们这些靠工资吃饭的小工人们,每天都在打着小算盘过日子,哪里不得钱呀,听说鸡蛋和猪肉又涨价了。

本来,俱小香打算着,儿子郑正一放假,就让他跟着退休的姥爷学书法,自己也跟着轻快轻快,早上能多睡半个钟头,中午不想做饭就喝点啤酒吃点西瓜或者吃碗凉皮什么的都能凑合过去,好省出时间歇个午休。现在好了,家里多出一个郑玲玲,每顿饭都得正儿八经地伺候着。

玲玲毕竟还是个孩子,还以为城里人吃饭就是这么顿顿地麻烦呢。不要以为农村人好伺候。若是以为他们能有口吃的就能对付得过去,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坚固的口味,轻易不会做出让步和改变,很多城里人认为的大众食品,像煮鸡蛋、苦瓜、荆芥等等,他们都觉得难吃得要命,概不接受。让你吃力也讨不到好。况且,现在这个城市正在创建什么卫生城,路边的小摊小贩都不让经营了,买个菜都得跑到很远的超市去,挑好菜还得花上很长时间排队结帐,生活本来就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现在俱小香更是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了。

有朋友拉俱小香活动时,她首先得想着家里还有个人呢,那兴致自然就高不起来。本来自己还打算在暑假里歇年休,带孩子出去旅游,这下好了,一切全乱了,全乱了。这一切,是怎么引起的呢?

俱小香仔细回想了一下,生活秩序之所以被打乱,竟然全是因为自己一句话。俱小香真是后悔,自己并不是爱翻闲话的主儿,怎么能那么轻率地就说楼上一个女的头发卖了二百多呢!说真的,这事是不是真的,俱小香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见那个女的头发剪了,似乎听谁说那么长的头发能卖二百多。那天她和张红艳话赶话地说着,嘴一吐噜,就当真事给说出来了。现在想起来,俱小香心里那个悔,狠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啥叫长舌妇?这就是长舌妇。

俱小香自我批评之后,又埋怨起了张红艳。小孩子不懂事吧你也不懂事吗?这是做饭多往锅里多添一碗水那样简单的事吗?这不是你们放羊,捎带着能给人一块放了。这是个大活人呢,我天天上班累得要死,下了班还不能消停。况且,这算什么事儿呀!卖头发?不知道的以为我开通,帮亲戚带孩子,知道的还不得说我有病——来城里卖头发能多卖几十块钱。

俱小香在心里斗争了一番,还得自我安慰安慰找找心理平衡——毕竟不是要长期寄养在这里,过几天卖了头发就解放了。

可偏偏碰不见买头发的,俱小香就不住地上火,嘴里起泡,一直喝水吃三黄片也不见效。玲玲还不识趣地喊着,大娘,你们城里人怎么那么爱喝水呀?白水,也不放糖,有啥喝头。

俱小香天天在心里祈祷买头发的快点来吧买头发的快点来吧。

终于有一天,俱小香听到窗外似乎有那么一个声音里带着头发,马上条件反射似的扒开窗户,大声叫到,买头发的等一下,然后连睡衣都顾不上换下就带着玲玲下了楼。

俱小香像遇到救星一样,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却又埋怨道,这么多天怎么都不见买头发的来,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还不都是要创建卫生城吗,我们这些影响市容的闲杂人等都得暂时消失。可我们还得吃饭不是,光躲着谁给饭吃?所以还得跑出来偷偷地干。

对于创建卫生城之类表面活动的厌恶,俱小香倒是也有同感。俱小香抓起玲玲的辫子,说能给多少钱呢?

让人大泄气的是,买头发的看了玲玲的头发,只给五十块钱。

五十?俱小香和玲玲都不敢相信。玲玲还和人家不依不饶地吵起来,说俺大娘说我这么长的头发都能卖二三百呢,你才给五十,哪会卖!

俱小香也说你给的也太少了,怎么也得一百多吧。

买头发就揪住玲玲的辫子说,我没少给,你看看,发梢都开叉了,涩得梳都梳不动。

俱小香说她可是农村来的,不都说农村人比城里人头发好吗?

那是先前,那时农村人都用天然的东西洗头,头发都是油光黑亮的。就是不洗头,除了味儿不对也没啥。现在都反过来了。农村人图便宜都用的劣质的洗发水甚至用洗衣粉洗头,况且现在农村也流行烫头,用劣质的药水,都烫焦了,也不知道保养,哪里还会有好头发?

玲玲很生气,眼里含着泪看着买头发的人说,谁的头梳不动?谁用洗衣粉洗头了?谁烫头烫焦了?头发卖给谁也不卖给你。

俱小香看看不会有啥结果,无奈地拉着玲玲上楼了。

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可新的问题却在不断增加。

郑卫东是个体育迷,受他的影响,俱小香对体育也越来越有兴趣,在观看电视节目问题上的志同道合,使最初经常发生的遥控器争夺大战逐渐走向和平。可是现在,家里来了一个郑玲玲,怎么说也是个客人。

玲玲在农村长大,不懂体育,就爱看个连续剧,武打片或者偶像剧,看起来没完没了。说话游泳世锦赛就要到来了,这样的体育盛会,又是在家门口开的,咱没钱去上海的现场观看,总得在家里通过电视关注一下吧。可是看现在这局势,玲玲要看电视剧,儿子要看少儿频道,俩孩子都还争不公呢,哪还有郑卫东和俱小香的份儿!总不能因为这个再买个电视回来吧。

俱小香心里窝的火哟,将她整个2011年的夏天都烧得通红。几年前四川汶川发生了强烈的大地震,现在俱小香心里似乎也正孕育着一次强烈的大地震。她整日里就一个感觉:火烧火燎。这叫什么事儿呀。

日子在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捱着,俱小香不知要捱到什么时候。时间进入七月底,世锦赛的倒计时天数都变成一位数了,俱小香还不知道自己水深火热的日子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一天中午下班,俱小香匆匆忙忙地赶到超市买了菜,顶着个大太阳走在回家的路上。水泥路面像是被晒透了,不住地往上蒸着热气。俱小香被上烤下蒸锝像中了暑般头昏脑胀。迷糊中似乎听到一声“收头发谁卖长头发”。这声音对此刻的俱小香有如旱田雨露,她像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一般活力四射起来。

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呢,仔细一听一看,果然前边正有个人骑着个自行车叫买长头发。俱小香兴奋地紧踩几下脚蹬,撵上前边那人,一看,还是前些天去他们小区收头发的那个人。那个人显然也认出她了,叫道,大姐,孩子的头发卖了吗?

俱小香无意掩饰内心的焦急,说,还没呢。

卖不卖?要卖我去剪。

你给价太低。

不低了。发质不好,卖不上好价钱。其实我们干这个也没多大的利润,我们吃这口饭,怎么也得让我们赚一点吧。

那也不能给得太低。

你想多少?

怎么也得给一百吧。

卖不了卖不了。最多再给你加十块钱,六十。你看怎么样?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俱小香说八十,八十吧,八十就卖给你了。

真卖不了那么多。要不你再等等,看谁给得高了你再卖,我再到别处转转。

说着买头发的就直行而去,用录音喇叭喊着“长头发谁卖长头发”。

俱小香想了想,喊住卖头发的,说你等等,卖给你了,剪去吧。不过你要按我的要求去做。

啥要求?买头发的一脸疑惑。

我给你二百块钱。你别吃惊,不是真给你的。等会儿你给钱时给二百六。

卖头发的不解地接过俱小香递过来的二百块前,跟着她上了楼。

郑玲玲对着镜子摸着头上的短发一个劲地埋怨,这个买头发的,给我留得太短了。

然后点了几遍卖头发得的二百六十块钱对俱小香说,大娘,城里人真不是东西,净糊弄人,刚开始说我的头发只值五十块钱,最后却卖了二百六。大娘,下次我头发再长长了,还来城里卖。

俱小香送走郑玲玲,像送走一尊瘟神一样。

张红艳在郑玲玲回家后打了电话过来,说,不是说能卖三百吗,怎么才二百六?不过二百六也比家里卖得多。刚才我到街里一说,还有两个小妮儿想把头发卖了,让我问问你家有地方住没?

俱小香一听,头都要炸了。

她开始相信,星星之火,真的可以燎原。

她发誓,从此再不能轻易将舌头露出来,省得一不小心碰着什么擦出火星来。

她已经被一个真理彻底征服了: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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