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昌：大家的品格

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有一个颇受人们欢迎的节目《大家》，通过采访、对话加介绍的方式，向人们展现了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大科学家和大学问家。我以为，其实际的价值，对于一般公民来说，起到了社会文化教育的作用，而对于正在从事或将要从事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研究的人来说，则是一种综合的学术教育。尤其在学术品格方面，每一位大家的为人、为学之德，堪为学界的表范。虽然那些人文的大师和科学的巨子，分属于不同的领域，但我们还是能感受到融汇在他们身心中的共同的品格。

大家是爱国的。他们往往能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工作与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联系起来。他们并没有在知识的一隅自得其乐，其劳动的成果都为国家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进步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虽然素有“科学无国界”之说，但在民族危难的关头，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他们都能以国家为重，把个人的利益放在一边。这一点在二十世纪四十、五十年代毅然回国的那一代科学家身上表现得最为突出。有的科学家为了国家的利益，甚至可以暂时放下自己的专业。记得记者问钱伟长先生怎样看待别人揶揄他为“万能科学家”时，他说：“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专业”，爱国之情，难以自抑。

大家是高尚的。正是他们的高尚和他们优良的禀赋以及勤奋的品质，铸成了他们的智慧。这种高尚除了表现为爱国者的精神之外，还表现在他们的自尊、自爱、爱人、尊人的个人品行上。自尊、自爱，是对自我君子人格的坚守。每每感受大家们的人格魅力，我总在想，“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正是对他们的写照吗？由此又想到，“大家”栏目的英译为“great master”，的确恰如其分，因为，master在英文中是有“圣人”之意的。凡公认的大家，无不在人格上近于圣人的品质。爱人、尊人，则是大家们面对他人和社会时的个人准则。缺乏这种准则的人，一般是狭隘的；狭隘的人当然也有功成名就的，但能赫然成为一代大家、并被人们接受的，就寥寥无几了。

大家是纯粹的。这里所说的纯粹，主要是说那些大家们心灵的干净与美洁。他们也生活在和其他人一样的现实社会中，但他们几乎粘不上那些污浊的俗气。从他们的言谈里，我们能听到的是如溪水般的清奇；从他们的眼神里，我们能读出婴儿样的纯粹。他们的人生历程，就是卓绝学问和纯粹心灵的和谐统一。学问本是一个洁净的世界，只有那些为了真理的爱智者，才会聚集到这里。在学问的世界里，不需要世俗的老练，需要的是思维的圆融，不需要平庸的世故，需要的是理性的沉思。真理的无限，使得天真在这里成为美德，因为，与天真对立的所谓圆滑，只能把爱智者引向歧途。

大家是超脱的。追求真理的执著，引导他们营造了独特的精神世界，以至于他们虽然生活在现实中，却能不为名利所累。大家中不乏为了真理而坚持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却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而与人争执的。事实上，学问到了一定的境界，学者都有了自己独特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存在，让学者即使孤身一人在书房或实验室也不感到孤独。也正是这个世界的存在，让学者有条件把自己从世俗的世界中解放出来。什么是超脱？超脱绝不是一种神秘的东西，其实质就是一个人能够在自己营造的积极、有意义的精神世界里做自己喜欢并对人类有益的事情。大家们正是这样。正是超脱使他们不必为琐碎的小事、无谓的名利劳心费神，从而能够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博大精深，做出创造性的贡献。

常常听人们慨叹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中国缺少大师，我想，这一问题的原因是复杂的。也许正像许多人们认为的那样，我们的教育以及社会的其他环节限制了大师的成长和存活，但是，学者们在自我人格建构上是否也缺失了什么内容呢？或者，是否我们的学者也放弃了自己本应该坚守的一些原则呢？对照大家的品格，我们是否应该正式地问一问自己：我爱国吗？我高尚吗？我纯粹吗？我超脱吗？如果我们对以上的问题都能够自信地给出肯定的答案，那么，大师就会从我们中间不断涌现出来。老一代学人经常讲，要做学问先做人，这其中是有深刻内涵的。大家的道路告诉我们，学问的境界和人生的境界是有联系的。大家们分属于不同的专业领域，但存在于他们身上的共同的品格却是我们不同专业领域的人们都应该学习的。只有我们爱国了，高尚了，纯粹了，超脱了，才可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成为他们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