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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虽然家里一直并不富裕，但是猪肉都是经常可以吃到。按理，这有些匪夷所思。然而，确切情形确乎如此。当然，追根溯源，却不得不说这都是有年猪可杀的缘故。
也许正因为穷，甚至穷得连猪肉都买不起，穷人家才想起来养猪。对于穷苦人家，养猪并不费料。毕竟，猪吃食并不挑剔。日常饮食吃剩的，甚至因为保存不善而馊了的食物，猪都是来者不拒。庄稼地，那些个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的东西，也都是猪的最爱。所以吧，养一头猪对于农家子弟来说，完全是废物再利用。结果，利用来利用去，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再至冬，一个小猪仔儿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只大肥猪。大肥猪有嘛用？卖至公社食品站，自然收入不少。可是，多数人家却是一直养一直养，及至春节将至，然后一杀了之。杀了也不卖，肉只自己留着，留着大小娃儿们吃。解馋。
不只是解一时之馋。储存的好，两季三季都没有问题。冰箱自然没有。冰柜也是闻之未闻。怎么办？腌制。做油炸肉圆子。乡野之人，有的是办法。也许只是口耳相传，但一代传一代，一个传一个，家家擅长，户户精通。肥而腻的，腌了做腊肉。瘦而精的，剁碎了炸成肉圆子，然后热油冷却了再养起来。只要手艺到家，即便是来年入秋，肉还都是香的，肉圆子都还是拿出来油汪汪，吃一口荡气回肠。所以，家有一头猪，早把小康过。毕竟，猪在肉在，想啥时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这般一说，杀年猪就成了一个大事件。杀猪的日子通常选在年关。腊月二十几的某个日子。不过，得是双数。无他，只想图个吉利。并且，必定是农闲。至少家里主要劳动力都基本闲置在家了。都是提前预定的日子，和杀猪的师傅约定好了。必须得预约，要不然师傅没有功夫。家家杀年猪，而方圆多少公里杀猪的师傅又屈指可数，如此供不应求，自然就请之若鹜。请来的师傅，都有架势。日上三竿，拎一包刀具姗姗来迟。尤其一定是空着肚子来着。主人家，茶泡好，面条煮好备着。白花花的面条上，水煮蛋也必定至少卧上一个两个。吃饱喝足，师傅再呷一口茶，故意装腔慢悠悠：“水烧好了吗？”主人家，自然应答早烧好了。于是，师傅一声令下，三五个壮汉便出动去抓猪。
猪通常在圈里。可是，若是真个抓出来，却非易事。人一多，猪就慌张。一慌张，它就跑。四处跑。瞅个空档就跑。哪儿没人，往哪儿跑。到底是大家伙，一百多斤，甚至两百三百多斤的大家伙，惹急了，冲撞起来可不是玩儿。于是，即便庄稼地里的壮汉也不敢硬来。于是，躲躲闪闪的时候，猪往往就跑出了圈，然后满村子乱撞。但终归人多力量大，猪跑累了跑乏了，终将还是被逮着，然后绳子绑了拖着拽着往家里赶。猪不愿意，自然一路嚎叫，叫得鸡犬不宁，然后鸡呀狗的一起就相跟着凑热闹。这个飞，那个跳，咯咯蛋，汪汪汪，此起伏彼，东奔西逃，好不热闹。
而及至家里头，准备工作早准备好。板凳放好了，也绑牢了。扁担也担上去了，也绑结实了。所以，猪拖得近了，一，二，三，三五个壮汉一齐用力，那猪便上了刑架，然后很快就被五花大绑，绑得像个麻花。然而，即便这样，师傅也不敢怠慢，还是一再叮嘱壮汉们左边两个右边两个头里一个把绳子给扯紧了。一切就绪，师傅眼疾手快，眨眼间，一把尖刀就沿猪的脖颈处捅了进去。只听“嗷——”的一声，猪一声尖叫，身体内的血液立刻飞迸而出。师傅站得位置稍有偏差，就会溅得一身。好在，师傅都有经验，通常背对猪之脖颈处，另一只手揪紧猪耳朵，直将猪的脖颈对准早预备好的面盆。面盆放了些许盐水，猪血灌入，不久就会凝固成块。
猪的呻吟，通常会持续好几分钟。最后，奄奄一息，终于没了再出的气儿，大家才一齐松手，口呼“好家伙”，一起坐到一边喘气。自始至终，都不敢大意了。要不然，出了差错，一刀下去之后，猪挣扎得厉害，从刑架上挣脱了跑开，麻烦便大。更重要的，乡下人以为不吉利。再者，乡下人多菩萨心肠，若非情不得已，实在不希望也不愿意让猪白白多挨一刀。
猪死之后，余下工作便基本是师傅一人之事。开水烫，剐毛，开膛，剖肚，再剔出内脏，根据主人家需要，将各个部分一条条一块块切下。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全凭了主人家意思。装篮的装篮，装框的装框，也全凭了主人家意愿。只是尿泡儿，才弄出来，便被孩子们抢了去。洗洗，吹吹，可以当球来踢。那可是乡野孩子的好玩具。肉糙肉厚，尽踢。
说着容易，其实都得是功夫。烫，需要时间。剐毛，需要时间。开膛需要时间，剖肚也需要时间。于是，一来二去，中午就过去，然后下去也过去。及至所有工序都结束了，基本晚餐在即。师傅劳苦功高，自然就留下吃饭。总不能一个人吃。得有陪客。早晨抓猪的壮汉们。还有左邻和右舍。此外，总有房家几位亲戚就在一个村。譬如伯伯啦，或是叔叔啦，或是爷啥来着。一起请了来吃。平素难得一起，借个机会一起聚一聚。因为借杀年猪为由，所以，此之谓“杀猪饭”。说出来有点俗，但乡野之人不计较。肚皮难得填饱的年代，大家注重的只是实惠。有吃有喝，就好。何况还是大鱼大肉。
是了，杀猪饭鱼不一定有，但猪肉肯定是少不了。主人家尽着猪肉做菜。但凡可以做的，变着法儿上。汤也是丰富多彩。腰花汤，猪肝汤，肉圆子汤。只要主人不厌其烦，客人就乐得享受。酒也是管喝。于是，推杯换盏，及至各自散去，通常都是东一个西一个，跌跌撞撞，人人口里边都嘟嘟囔囔，却又不知所云。好在，不知所云并不打紧，重要的，无一例外，开心和满足都写在脸上。
孩子们呢？看着过瘾，玩得过瘾，吃着更过瘾。于是，一边看着玩着吃着，一边又对来年生出新的企望：明年还要再杀一头猪的吧？
2016年12月25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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