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调皮的事儿做过不老少，但时过境迁，一件一件，悉数忘却。而唯独有那么一档子不太光彩的事儿，至今想起，仍旧记忆犹新。甚至于，每每回忆，皆如昨日重现。
那一档子事，与四爹爹相关。四爹爹，并非我的亲爹爹。用父亲的话，四爹爹该是我父亲的父亲的一个弟弟。但是年岁渐长，爹爹们各自成家立业，彼此之间便走动得少了。越是走动得少，天长日久，便越是生疏。以至于，及至我们兄弟几个渐渐长大，尔后能爬能走能跑的时候，兼着爹爹们隔三差五离开一个两个，就愈加形同路人。
记事时，四爹爹就一个人过生活。其实，也有子女。但很奇怪的是，总是一个人。儿子住上坡，他住下坡。儿子住三间瓦屋，他住两间草房。儿子房子宽敞明亮，他之陋室却低矮阴暗。尤其是窗户，小且不说，又只蒙上一层塑料薄膜，于是，天气不好的时候，特别是阴雨天，推开门进去，就根本看不清状况。于是，非点灯不可。然而，只有小小煤油灯一盏。结果，愈加昏暗。
不巧的是，走进四爹爹的屋子，几乎总是不好的天气。他在前面，我们走在后面。他持着灯，我们一路前行。他轻车熟路，我们步步小心。没办法，屋子虽小，东西却摆放不少。什么东西都有。稻草，麦桔杆，柴禾，家具，还有捡拾来的各种破烂。再者，就是他自谋营生的各种小东西。那些娃儿们可以想见的，他那里应有尽有。橡皮筋，玻璃球，头绳，小刀，橡皮，铅笔，圆珠笔，尺子，圆规，本子，文具盒，镜子，发夹，夹子，纸扇，顶针，针线……真是说也说不完，道也道不尽。
对了，还有吃的小玩意儿。萝卜丝，杠子糖，糖饼子，小麻花，方便糕，麻饼，麻团，油条……应该还有很多，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已然记不清晰。印象中，但凡小伙伴们口袋里有些闲钱，便免不了要往他那儿去光顾。至于我，所以有机会去拜访，自然也是因为要买吃的和玩的缘故。
要说的事儿，便出在这里。屋子里不是暗么？偶尔阳光好，老人也不点灯。但到底四处黑漆漆一片。因此，伙伴们便商量着，是不是可以趁着老人转来转去的当儿，来个顺手牵羊啥的。毕竟都是些娃儿。少不更事，便一拍即合。其实，也不敢不合。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大家都说好，只余你一人沉默不言，实在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是书看多了，还是道听途说的多了，抑或根本就是无师自通，反正，几个人一合计，便基本明确分工。
其实，心脏也会跳得很快很快，但就是抵不住诱惑。当然，还有同学的哄骗。反正，有人前面打掩护，后面就有人下手。有时四爹爹是转过身去找零钱，有时四爹爹是忙来忙去找东西，而有时四爹爹就只是转个身而已，可是，就有人下手了。小娃儿嘛，总是眼疾手快。何况，都是些庄稼地里常常出没的好手，手勤快机灵着呢。拿些什么呢？有时是一只两只弹子球，有时是三颗四颗猴子糖。当然，也有拿过小块橡皮或是橡皮筋什么的。不敢贪多拿大。小心翼翼。适可而止。要不，很容易就露馅。
就这好比今儿个玩猜猜拿了什么的游戏。桌子上摆几个东西，越少越大的时候，拿一个走开，很容易就猜出来。即便东西稍多些，拿个大的离开，也是很容易就猜出来。目标太大呢。记不起那时的年纪。满六岁应该有了。也许是七岁，也许已八岁。很小很小的样子。才上小学一二年级，或是三年级。似懂，又不懂。想克制，又不能克制。于是，一次，又一次。因为常常得手，所以常常情不自禁。
那是一个欺骗老人家的游戏。儿时，时不时会玩一玩。起初，不以为然。甚或，还引以为乐。然而，突然有一天，便觉得不妙。远远地，也没有任何人提醒，就突然知道躲开。躲开那间屋子，也躲开四爹爹。及至后来，想也不敢去想，而总想着避让。然而，让无可让。因为每天上学的路上，还有放学的路上，总要经过四爹爹的屋子。并且，来回路上，总免不了会和四爹爹撞上。
每每这个时候，就希望时间快一些，再快一些过去。时间快不了，脚步就快一些。急步走，大踏步走，跑着走。反正，最好是刷一下就过去了。既看不见屋子，也看不见人。然而，最可怕的，还是入到梦里。四爹爹目无表情地看到我，一脸的褶子。“辉子，上学去啦！”“辉子，放学啦！”就这样，有时候来，有时候去。行色匆匆，孑然一身。总是挑着那副货郎担子。偶尔，还会摇个拨浪鼓，间或吆喝几声。
那时候，不懂什么叫救赎。但也确乎悄悄想过一些补救的措施。譬如，每天上学来回的路上，只要遇着些好烧的柴禾，就捡了拿在手里，然后路过四爹爹的屋，就悄悄地丢在门边就走。譬如，也曾怂恿些小伙伴，去和四爹爹做些正当的生意，而自己却远远地躲开、走远……
然而，终究躲不开的，是记忆！一如童年时期的一道疤痕。虽然短小，却化进骨血，流淌至今。
2017年3月23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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