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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赏读||艾君:粗碗茶 细碗茶(散文)

文学人生 诗意生活

        第0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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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碗茶  细碗茶


                                艾君

乡下人管白开水叫茶,城里人就纳闷。城里人爱喝茶,但绝不是白开水,不渴也喝,还能品出津津茶道来。茶具也讲究,细小而玲珑,点缀或花草、或虫鸟,看着就雅兴。乡下人渴了就喝水、喝生水,喝“茶”(开水)是奢侈。只有客人来了才喝茶,烧一锅出来,每人面前放一大海碗,直管喝个够。碗大、底厚、表层粗糙呈本土色,沉甸甸的不足一斤,八两也有余。碗釉及里还算光滑,说不上白,粗碗。但也有细碗,那是招待贵客人的。

初夏的时候,我决定去老姨家走一趟。

老姨今年五十挂零,走起路来还是一阵风。老姨年轻时很标致,思想也进步,曾加入过青年突击队。是那张嘴,让她比别人更早地加入了共青团。在突击队里当宣传员,唱歌演戏扭秧歌很拿手。特别扭秧歌,进一步退半步的,脚手很合拍,身段又好看,时不时地弄些花样来,令众人盯着瞧。同伴自愧不如她,干脆停下来,打着拍子助她兴。老姨出够了风头,风光得很。当然,免不了有些后生跑来献殷勤,她嘴皮子不饶人,常弄得那些后生们窘窘态态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出些瞎力不讨好。

老姨离开突击队是突然的。妈那年头是生产大队长,说话果断,声音洪亮,指挥上千人抓革命促生产,俨然女豪杰。要老姨离开突击队的原因,妈对我至今守口如瓶,不愿谈及。探问过老姨一两次,她却含糊其辞,明显在搪塞。不过,妈总不时的为老姨惋惜:要不,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老姨善解人意知深浅,嘴皮子功夫很到家。此去看望我几年不见的老姨,一是妈总是在老姨面前提起我,说老大不小的,就是不找对象,谁也说不到心里去,猜不透心思。预借老姨之专长,解我思想之症顽。二是老姨也不断捎信来,要我城里的大学生去乡下新鲜新鲜。在老姨身上,我总觉得有段迷人的故事,诱惑我的好奇。

见到老姨时,刚从她领导的责任田里回来,确有一股农村女干部的风派,但衰老已不期而至。我替老姨摘去头上的一束草片。几年的变化,家里更新了不少,最明显的是房子。姨说,原先房子是土坯墙,土坯怎么做的?用石碾子来回轧,湿润的时候,用犁刃划开、翻底、成摞、晒干,一块坯就有五、六十斤重。发展了,开始打泥墙,掺些麦秸、豆秆或杂草之类,加强凝固。姨父的活路好,把整个泥墙收拾得整齐又敦实,叫人挺羡慕。后来落后了,自个动手烧砖盖房,嘿,那个累……你姨父喝下的凉水不下好几缸。

姨父是个老实人,当过兵,文化不怎么程度。那年头,当兵回来安排他公社当营业员。有人拿两毛钱来称盐,食盐一毛伍一斤,他给秤一斤,找钱伍分。买者不解。他训斥道:“要么秤一斤,要么秤二斤,伍分钱的盐谁能算得清?”

后来的几次事,都让姨父大伤脑筋,于是,嫌柜台小,有力使不上,甩了秤杆谁也说不从。姨父回家干活是好手,如鱼得水,如虎归山。小院的变化,还多亏了姨父那双粗壮的手。

院子很宽敞,还有地方待开发。一头母猪领着一窝猪仔肆无忌惮地漫游,哼哼唧唧拱来拱去,给小院增添了不少富态,我只感到脏。姨自嘲说,窝囊财主呗。看来姨家有钱了。吃饭时,在老姨的怂恿、甚至呵斥下,姨父才算和我同桌吃饭,可他找不到话问我,偶尔一两句还总让老姨笑,干脆不言语,拘谨得像个客人。低头吃饭时,他那突出的喉结在不住地上下游移。

陪老姨下地干活,她给我讲个没完,最多的是几个表弟妹的事。老姨一生操持四个子女,磨去了她不少锐气。去年送走一个上大学,剩下的念高、初中。小表妹整天疯得要死,在学校是个活泼分子,回家更是闲不住,不是唱就是跳,还讥笑老姨当年扭秧歌的姿态简单而机械,让老姨伤透了脑筋。学校里说她聪明伶俐就是不用功、贪玩。我笑问老姨:“像不像您小时候?”

“比我强多了。”

老姨能干是出了名的,命苦,巴结命。岁月的流逝,虽不见了当年的楚楚英姿,但余韵还在。尤其那张嘴,这几年的市场经济大潮磨砺得更加炉火纯青,圆油而练达。还在别人都不敢经商时,她已悄悄地干起了小营生。众人都在干,她却能审时度势看得准、走得稳、吃独食是常有的事。再凭嘴上之优势,兜揽了不少生意,让同行们嫉妒。村里几次找她出来过问一下村上的工作,都因孩子多、拖累重被她谢绝。不过,村里发生的大小事,邻里纠纷、婆媳生气、小两口拌嘴之类,无不请她当说和。规劝别人自有一番论理,她可以列举出许多远亲不如近邻、媳敬婆爱的例子。仿佛天下事她最知道,希罕事都让她碰上。她可以从天黑说到破晓不带重样的,一串一串的、一套一套的、反反正正的、里里外外的、语重心长的、津津有味的……直到双方心平气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好如初。小两口拌嘴常有的,进门哭哭啼啼,出门便和和气气了。

村东有个二愣子叫柱,幼年丧父,寡妇熬儿,家底不咋的,人长得不傥,犟脾气倒不小,眼看过了岗,老娘甚着急。于是,便东借西凑又变卖些粮食,总算凑个整数,托人带捎从外地置买个媳妇。女子虽丑,但懂得把家理事过日子,不够月便给他生了个娃。这下,村子里传开了,风言风语,让柱恼羞成怒。说柱愣,其实有点二,坏脾气倒不小,收拾女人的办法还有的是。那女子被折磨得鬼哭狼嚎,喊爹叫娘活像要宰猪。邻里不忍,甚可怜,毕竟是穷家女子。柱他娘落了泪,先骂,再乞求,柱不依。没办法去找老姨。

傍晚的时候,老姨走过来,身后跟来一大群人,大多是看热闹。老姨看见柱,二话没说,操起一个扫帚头劈头盖脸就猛打,旁人都傻了眼。硬是找人把他拖到老姨家,惹得老姨怒骂如喷泉,戳戳又点点,高声掩不住,低声细如潺。姨父也伟大了一次,当了一次英雄,和柱对喝了一斤多烈酒,便过早地鼾声如雷、坠入烟云了。等围看的人走了,听说话的人听不到声音了,鸡便叫起来。不知老姨用了何等法术,点化了柱的头脑,使他喝了两碗大茶,站起身就走。小女子从此得救了,柱也不愣了,日子逐渐地和顺起来。到年关,小女子提兜着大馍看老姨,趴下磕仨头,认起干娘来。

我这次来,老姨免不了给我一番说教,但我不会在意的,凭我之理论,应付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姨父越来越显示出不体面,小表妹敢视其为若无。老姨常像护小鸡一样呵护着他,免受子女之歧视,壮他在外人面前之阳刚。记忆中老姨漂亮能干会来事,凭她之才干,姨父这般邋遢,当初怎能放在老姨那高傲的眼里?我独自面对老姨时,揣摸她那额前皱纹里深藏的故事:有后悔吗?生活的艰辛,无止的操劳,压得她喘不过气,衰老是自然的,这更增加我对老姨怜悯。来前买了不少的东西,着实想看看她狼吞虎咽、即使慢嚼细品,只要能表达我的亲情和怜意。几次想张口探访她那段让妈瞒了去、而又时时勾起我好奇心的历史,猜想一定很爱情,很浪漫。

几天的时间,我发现老姨的精神是充实的。每当谈起当年的风采,她都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异样和自豪,却像烟云一般,挥之掸去。我好失望。自我来到老姨家,天天就像过节似的,对我照顾得像待贵客人。小表妹给我买来了日用品,包括那瓶大宝牌擦脸霜。姨夫虽小气,赶集砍回十几斤肥猪肉,以改善伙食。我没能窥探到老姨的秘密﹙或许是隐私﹚,但她也没给我上课,甚至对我的事只字不提。我一直在想,人可以贫富,也可以劳逸,但没有爱情是不能的,甚至是无法生存的。尽管如此,看到老姨这般,心里还是踏实了不少。这天吃过中午饭,我决定回去。老姨看透了我心思,知道我待不住,也就不强留。早已备好的一篓自家鸡下的柴鸡蛋,要我带回去。说,城里鸡都是饲料喂养的,鸡蛋不好吃。

粗鲁的阳光在院子里照出影来,很阴凉,院里的猪懒洋洋,看家的狗跟姨父,哪去跟哪,样子还蛮凶。砖红的墙壁泛着烧碱的银光,虽不是盐,却有咸的感觉。每一块砖必定经过姨父的大手,也有老姨的汗水。小院的更新变迁,让我想起那大干苦干、挥汗如雨的场面,直让我想起渴。我捧起一碗茶,一饮而尽,站起身要走,老姨拦下我,非让我再喝一碗。我又喝了一碗。

老姨送我一路,走得太远了,我几次让她留步。

“还渴吗?”她站住问我。

“我都喝了两碗了。”心想,姨老了,絮叨,舍不得我走。

“喝了就不渴了。”老姨的话里有一些异样:“那两碗茶有啥不一样吗?”

“没啥不一样。”我回味喝茶时的感觉。

“那两碗茶是一样的,都解渴。尽管一个是粗碗,一个是细碗,但解渴的是茶,而不是碗。”

我莫名其妙。

“孩子,你是文化人,该懂这个理。”老姨笑了,显然切入了正题。

我猛地脸一红,大步离开了老姨。没回头,我不敢看她,泪水冲湿眼睛时,朦胧里闪现出老姨当年的英姿。但,从此打消了我对老姨那点可怜的好奇…… 

        原载2003.8 《河南日报》

作者简介

刘艾君(艾君),河南柘城人。曾在《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莽原》、《河南日报》等发表小说、诗歌若干,著有文学作品集两部。

【组稿:高莲花   责编:王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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