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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态|| 刘玉柱:沉没的远山(小说)

文学人生 诗意生活

        第2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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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责编 汪葆夫

沉没的远山

刘玉柱

从医院出来,日头已过正午,小镇的大街两旁没有一棵树,火似的阳光直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守卫在临街住户门里狗,只哈哈的伏在墙角里伸长舌头流哈利,见了生人也懒得叫一声。我伏在父亲浸满汗珠的脊背上,蚯蚓似的汗水顺着父亲的脖颈流下来,浸进我的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高,腚还疼吗?父亲问我,

高是我的乳名,双亲对我的昵称。每当我听到这软软的绵绵的带着梨糕糖味的呼唤,我都要双手吊在他们的脖颈上,在他们爬满皱纹的脸上亲一口。而今天我没有亲父亲,因为我的腚疼,给我打针的那个大姐姐似的护士,把满 满的一针管子药水可着劲儿往我肌肉里推,推得我的小屁股一撅一撅 的,父亲捂在我屁股上的手也一颤一颤的。

疼,我饿,我懒洋洋对父亲说。

父亲托着我的屁股的双手轻轻地往上抖了抖,大声说,好嘞,咱们下馆子去

小镇太小了,站在城的东门喊一声,就能吓得城西墙根下的树枝上的鸟儿乱飞。小城里只有一家饭店,叫做国营食堂,座在十字街西南角上,这时一过了营业的时间。父亲背着我走进食堂,食堂里只有一位大婶在收拾饭筷,嗡嗡的苍蝇也跟着忙活。正在忙碌的大婶扫了我们一眼说,这都下班了你们还进来干啥?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我安顿在一根条凳上坐下,甩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满脸堆笑地指着我说,孩子病了刚从医院出来,几天都没有好好 吃饭了,这不,打完针知道饿了,您帮帮忙,凑和着卖给俺一碗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都行。       

看上去这位大婶慈眉善目,说起话的确善解人意。师傅都下班了,我就给您做一碗紫菜饭吧。她说话的时候,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父亲千恩万谢,问了价钱,手指在束腰的一根破布袋上抠了半晌,才抠出一张汗津津的卷了边的钱票(多少?我不知道,因为我当时不太认识人民币,尽管我已经九岁了)递给大婶。大婶说只够一碗饭的钱。父亲说只要一碗。大婶困惑,父亲指了指随身带的一个布袋说,俺从家来时带着俩馍呢,只要有茶泡一下就中。大婶笑了,开水随你 喝。

大婶做事很麻利,一会的功夫,一碗喷喷香的杂合菜就端上来了,切碎了的面疙瘩,掺合着柔韧的红薯粉条,上面还放着几片油汪汪的肥肉。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杂合菜,馋得我口啦啦的流。

父亲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腰里抠出一个硬币,买了一个喧腾腾的大白馍。连馍带饭都推到我的面前,笑着说,儿,吃吧,吃吧,把这都吃下去,病也好了,个子也长高了。父亲先看着我吃,看我吃的津津有味,就放心地给大婶要了一碗开水,从布包里摸出坚硬、乌黑散发着丝丝甜味的红薯面窝头,掰碎放进开水里泡一泡,连水带馍喝了下去。

我几天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吃饭,现在的确感到饿了,一碗杂合菜一会儿就扒拉一半,白胖胖的蒸馍也吃下去一半。父亲抹了抹干裂的嘴,依然一脸温馨的看着我,鼓励我一点不剩的吃下去。          

我没能做到,此时,我嘴里噙着的一口饭却很难咽下去,胃里直翻腾,大热天额头一紧一  紧的直冒凉气,汗珠却一层盖层地拱出来。我在父亲惊慌失措的注视下终于控制不住,哗啦一声,把吃进去的全吐了出来。

我失去筋骨一样趴在父亲的腿上,父亲轻轻的捶我的背,边捶边颤着声音说,孩子,好些吗?可别吓唬我。

我一动不动的趴了一会,感到肚子里舒服多了,就冲着父亲努力挤出一点笑,藉慰父亲不安的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亲喃喃地说。继而,父亲看了看我吐的一地污垢,皱了皱眉说,可惜了这些好东西。

大婶瞅了一眼一地的赃物,不那么慈祥了,催促父亲,这孩子还没有好利索,赶快回医院吧。孩子吃得太猛了,胃里承受不住,过一会就好了。父亲歉意地说。父亲说话的时候,手里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我离开。父亲先把我吃剩下的半块白馍装进布包里,瞅瞅半碗剩菜,又在饭厅里搜索几眼,无奈的低下头看着那半碗剩菜。

大婶好像看出了父亲的心事,说那点剩汤啦水的你就吃了吧,别说没有东西给你盛,就是有,你带不到家就变味了,这天多热呀。          

 父亲唉了一声说,可惜了,十分不情愿的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我趴在父亲被太阳烤得起了一层薄皮的脊背上,我的前心贴着父亲的后背我,我的后背背着火热的阳光。尽管头顶着父亲为我准备的苘叶,汗水依然滋滋的拱出来。我们父子俩 带着甜味的汗水融在一起,啪啪的落下去,给干裂的土地带来些许安慰。

天气异常地沉闷,空气凝结了,没有一丝风。我在父亲沙沙的脚步声中沉沉欲睡,随着父亲的有节奏的抖动,忽而上窜,忽而下沉;忽而追赶天空中的飞翔的小鸟;忽而 扑捉水里漫游的小鱼……恍惚中,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清凉,睁开朦胧的眼睛,看见父亲正拿着一块湿漉漉的家织的土布擦我额头。原来背着我已经走到 虬龙沟的树荫浓密的岸堤上,顺着沟堤走七八里地,就可以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此时我们正坐在绿荫如盖的树下,渴望着家的温馨。

虬龙沟里的水不多,水中的杂草遮住了沟底,看不到鱼儿,只见一尾尾蝌蚪在草丛中钻来钻去,摆着尾巴逗我的眼睛,在这短暂的休息中我和蝌蚪结了缘分。

呦,天想下雨了,咱得赶快回家。父亲站在沟堤上,望着西北角的天边说。

我顺着父亲眼睛望去,西北的天边毛了,黑黑的雨脚已经扎入深远天空。这个季节的天气真让人捉摸不透,咋说变就变呀……

雨落下来之前,我们终于赶回到家里。母亲正带着姐姐从地理往家扛高粱秸个子,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像刚从水坑里出来似的。

就在狂风催促着骤雨把黄土的砸得直冒烟的时候,父亲背着我回到家里。这时,母亲正从地里往家扛生产队刚分下的高粱穗,前襟后背已被雨水浇透了,几缕挂着雨水的青黑的头发,粘在透着几分焦急和忧虑的脸上。母亲见我们回来,纤弱的负重的身体在风雨里晃了几下,趋趋趔趔地撞进屋里。刚把我安顿好的父亲,慌忙从母亲肩上把那捆噙了雨水的近百斤的高粱穗接下来。母亲这才长出一口气,顾不得抹一把脸上和着雨水的高粱花,急忙甩一把湿漉漉的手,摸着我的前额说,担心死了,真怕你们被雨淋着。接着亲了一下我的脸,肚子还疼不?还撑不?

经过医生的治疗和一路的颠簸,我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了。于是,对着母亲说,哪儿都不疼了,我想吃饭。母亲的焦虑变成了欣喜,抚摸着我的头说,刚好一点,让肚子空空再吃,别把病再吃出来了。我乖巧的默认了。一直在一边急着要做什么的父亲,这时才插进话来,咱家的秫头(高粱穗)扛来完吗?母亲这才甩了一有上的雨水说,秫头是扛完了,还有秫秸没有扛父亲又说,秫秸停会再说,她婶家的秫头扛完吗?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她婶家我叫妮去帮忙了。妮是我姐,正上中学一年级。父亲瞥了母亲一眼说,小孩子顶个啥用?

说着,父亲一头钻进雨帘里,踢碎了白哗哗的雨珠儿。

婶,就是我家隔壁的瑞婶,瑞叔的媳妇。十多年前天灾人祸同时降临时,家乡的土地不养人的岁月,还是一的毛头小子的瑞叔,借着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的遮挡,躲过村头堵截盲流人的散淡的目光,他下了山西一座矿山,经过没日没夜的拼搏滚打,竟成了那里的正式工人。到了成家的年龄,瑞叔回家娶了瑞婶。十多年来,瑞婶与瑞叔一直两地分居。瑞婶去瑞叔的矿上探一回亲,回来再也不去了。后来,有几次随瑞叔进矿的机会,都被瑞婶决然拒绝了。瑞叔猴急似的闹腾了几回,不顶用。也就慢慢的消遣了,温顺了。听娘说,瑞婶是怕矿山那黑咕隆咚的窑洞。眼不见,心里净。所以,才不跟瑞叔去。从此,瑞婶带着两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在家里土里刨食。随着出工挣工分。一年到头总是空亏,总是靠瑞叔的工资填补亏欠。瑞婶身小力薄,生产队分给的庄家果实,几乎都是靠我们家帮忙才运回家的。瑞叔为表示感激,每次回来都要送给父亲两瓶原装白酒。父亲受人小惠,总是涌泉相报,常常惹得母亲露出不满的神色。

父亲出去没多久,姐就扛着一个小秫秸个儿亦步亦趋的跑回家里。长长的吸饱雨水的秫秸个儿压在她的肩上,使她的头歪在秫秸下,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矮小。姐把秫秸个儿立在南墙上,就小鸟似的钻进屋里。母亲边帮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拢一拢披散的辫子,边问:你婶家的秫头(高粱穗)扛完没有?

姐扭了扭被湿透了的衣服紧裹着的身体说,俺大(爹)叫俺回来帮你扛秫秸个儿。

你别去了,拿不那三五个秫秸,淋病咋办?在家看好你弟弟,别叫他出去淋雨。娘的话还没有落音,脚已经迈出门槛了。我看得出,姐极不情愿在家守着我,但娘的话又不敢不听,只好噘着小嘴,含着委屈的眼睛 瞪我,瞪得我不敢正面看她。

农村的雨季,是孩子们最疯狂最开心的时候。每逢下雨天,孩子们都会三五成群的只穿一个裤衩,或赤条条的,头顶一片梧桐叶,在雨里疯跑,蹚得碎花四溅,癞蛤蟆乱蹦。只要不弄湿很多衣服,大人们都是持宽容的态度。孩子吗,经得起风雨的吹打,身体壮实。此时,姐宁愿在风雨里扛秫秸个儿,也不愿意在家憋着陪我。可是,母命不敢抗拒,只好穿着湿衣服,贴在门框上看欢蹦活跳的雨点儿。我呢,只能跪在床上扒着窗台看天,看雨,看门口雨中忙着往家搬秫秸扛秫头的人们。自我懂事起,就知道了在那个以红薯为主食的年月里,十天半月能吃上一顿杂面窝头,是一种难得的奢望,极美的享受。而高粱是组合杂面的一种原料。这种能给人们带来美好享受的东西,却是极其有限的,谁家也不敢糟踏一点。秫 秸呢,盖房,搭棚,织箔……都是上好的材料。不能作材料的下脚料,又是绝好的柴禾。谁家要能垛一垛乱秫秸疙瘩,,就能为冬季烧锅减少许多忧愁。所以,谁也不肯把一片秫叶遗在地里,宁可淋雨,也要全部捡回家去。那时,我家住的是三间土坯墙、茅草顶的西屋,窗户正对着东边瑞叔家的院子。我们两家中间有一道不高不矮的墙,我经常不走门翻墙而入,日子久了,墙上爬出一个大豁口,大人也不怪。此时,我的眼睛穿过豁口,看到父亲给瑞婶家扛秫头的情景,父亲一肩扛一捆,头上有顶一捆,双臂往上一拢,三捆秫头,像小山一样,压得父亲晃晃悠悠进了瑞婶家的院子,使高大魁梧的父亲一下子矮了半截。我听二大爷经常说父亲有劲,为防黄河古道泛滥造成灾难,筑拦河坝那年,父亲端起一个装了一百多斤泥土的粪筐,哼一声飕地一下就把粪筐从坝根扔到十多米高的顶上。那力气,把人眼都看红了。二大爷的话,让我为父亲而骄傲,那山一样的形象,深深地种在我的心里……风声雨声催得我困意绵绵……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没了,雨的狂热劲儿也慢慢消停了。大雨珠变成了小雨点。屋檐下的墙根上四溅的水花,也变得温顺柔和了。雨虽然这么狂,并没有阻止人们劳碌奔搏的身影。

那年时令刚过立秋,绵绵秋雨就哗哗哗、淅淅淅,不紧不慢地一直下了二十多天,仍不见放晴的意思。瑟瑟秋风,把秋寒提前带到人间。眼见着即将成熟的秋庄稼,被秋雨浸泡在水里,奄奄一息地低垂着头。这秋庄稼是咱老百姓的命,一年四季的衣食油盐都指望它呢。面对这带着祸根的秋雨,生产队组织劳力们冒雨挖沟排水。父亲是饲养员,本来可以不随队出工,可以躺在牛屋院里的床上咀嚼生活中值得回忆的东西。可面对这要命的凉风冷雨,父亲义无反顾地一晌不落地随队出工,挖沟叠堰。中午和晚上,回到牛屋院伺候生产队的宝贝疙瘩们。母亲见他忙碌无度的样子,心疼的说,你积极个啥,还能多分给你两个红薯半斤豆子?你能把牲口伺候好就中,别不要命的傻干。父亲不与母亲理论,只说都和你一样见识,过日子吃啥?父亲一如既往,不按晌不时的只要喂饱牲口,就掂着个铁锨下地。干活中间,有人提议,听说大叔年轻时能把百把斤的土筐一下子甩出十多米高,是真的吗?大叔再甩一个,让我们也长长眼,咋样?

父亲嘴里说着那都是老黄历了,可心里很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就与棒小伙换一把大铁锨,这种铁锨一下子能端小磨盘似的一块泥。父亲吭吃吭吃甩出去两铁锨,第三锨竟砸在自己的脚面上,拄着铁锨把半天没有直起腰,脸色黑黄黑黄的。

自那以后,父亲就经常有意无意的按摩腹部。母亲发现父亲饭量日渐减少,也没有了以前的精神劲。就说他爹,你是不是有毛病,有病早点治,别硬撑着。

父亲满不在乎的说,庄稼人哪有恁娇养,说病就病。可能是秋寒太重,这几天肚子里不很敞亮,挺几天就没事了。

生产队长是个很精明的人,他发现父亲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头,就拐弯抹角的对父亲说,叔,你不要跟着出工了,咱队里的那头大黑牛不是快下犊子啦,你就在家守着它,别叫有啥失闪。

不会有啥事,还差些日子哩。父亲倔着说。

人还有个提前出世的时候呢,差着牲口啦。留小心,无过火。生产队长开导父亲说。

父亲没有驳回生产队长的话,整个雨期,除了喂牛,就再也不出工了。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蹲在床前眯缝着眼想心事。母亲问他咋不坐在床上,蹲着想啥呢。父亲说啥也没想,就是想蹲着。

这场喋喋不休的秋傻瓜雨终于结束了,转眼间,到了中秋季节,也到了春红薯收获的季节。这时,父亲已辞掉了饲养员的活,开始按时随队出工。这之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让父亲搁在心里,在也放不下来。父亲遵照生产队长的嘱咐,在牛屋院照顾快要下犊子的大黑牛。就在父亲习惯性的蹲在床前半眯缝着眼的时候,那头刚刚成年的花牦牛犊子挣脱了笼头,狠狠地撞了几下大黑牛。大黑牛先是不安的转来转去,后来又哞哞地嚎叫。父亲知道坏事了,就顶着刚刚放晴的天,踩着泥泞的路,到邻村请一个土兽医。

回来后发现,大黑牛一动不动地躺在牛圈里,两腿间夹着尚未完全脱离母体的乳牛……大黑牛死了,带着它尚未完全走进世界的孩子。父亲的精神受到猛烈地撞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虽然生产队没有追究父亲的责任,父亲依然非常自责,喋喋不休的说了几天:我咋就这么糊涂,咋就不找一人守着大黑牛。之后,说什么也不干饲养员了。

那年月的秋收季节,主要是收获春红薯,晒红薯干。谁家能收获一帘子(秫秸箔围成的)红薯干,一年的口粮就有了着落。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忙时候,白天人们把红薯从地里刨出来,分到户里。晚上加班把红薯锼成干,摆放在空地上晒。谁家也不敢拖延时间,只好夜里加班加点的干,不敢耽误第二天生产队的活。每年这个时候,瑞叔都休假回来。瑞叔这次回来时又给父亲带来两瓶酒,他见着父亲的时侯,十分惊讶:哥呀你咋恁黑恁廋,别不是有啥毛病吧。父亲笑着说,庄稼人那有吃胖的,能像你,整天吃白面馍。瑞叔苦笑着摇摇头,私下里对母亲说,哥一定有毛病,看见没有,他的肚子有点不正常。母亲说你哥整天敞着怀,战带(农村上了岁数人的腰带,五尺多长,连裤腰加外衣裹在一起,扎紧一束,既方便,又利索)整天挂在脖子里。你说他,他就说这样心里敞亮。瑞叔说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带他去检查检查。

父亲没有等到瑞叔带他去检查,就彻底垮了下来。到了霜降的季节,红薯干都收到了帘子里。又到了收获夏红薯的时候。父亲往窖里放红薯的时候,竟然摔进了窖里,晕了过去。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出窖外后,父亲不再逞能了。乖乖的跟着母亲到小镇上医院里做检查,检查后医生告诉他要马上住院治疗。父亲问这是得的啥病,咋就要住院?医生说你得了“肝大”,必须住院治疗。父亲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又堆上僵硬的笑说,肝大就肝大呗,先给开点药吧。家里一大堆事,不得闲住院。医生一脸无奈,轻轻的叹息。母亲支走了父亲,详细的询问了医生后才知道父亲病的严重性。回到家里,母亲开导父亲,这院咱得住,你要是倒下,咱这个家咋办?为了家,为了孩子,咱得听医生的,叫咱咋治咱咋治。父亲说这是个白搭钱的病,都花空了,以后你和孩子咋办?母亲好说歹说,父亲就是不同意住院。

等到父亲同意住院的时候,是乡亲们用板床抬着去的。这之前,父亲全身已出现浮肿。听说消肿需要一种特效药,咱乡下买不着。瑞婶就给瑞叔发了一封电报,瑞叔就把给药寄了过来。父亲用药后时好时坏,只得住院治疗。父亲住院后,家里只有我和姐。这时,姐已经不上学了,天天在家拾柴禾,往附近的一个豆腐房里送。我以为姐在给我换豆腐脑喝(因为卖豆腐的赵老头很随和,只要孩子们给他送柴禾,他就按分量给豆腐脑喝),可姐从没有让我喝过一次。姐问我想喝不?我说想。姐又说不能不想。咱得想办法挣钱,给咱爹治病,爹病好了挣钱给咱买豆腐吃。还想不?我说不想了,咱挣钱给爹治病。从此以后,我每天放学后都帮姐拾柴禾往豆腐房里送,每次都能换取五分钱。有时拾不着,就从自家的柴禾垛上拿。姐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只留下半袋子小麦。姐说给爹留着,等爹出院后养身子。姐和我天天天、顿顿顿吃黑乎乎、软绵绵,像牛筋似的红薯面馍。这种馍吃着甜滋滋的,可吃进肚子里烧心上火鼻出血。我还好点,瑞婶经常送给我一些改样的饭。可苦了姐,她一低头就流鼻血,流得脸色蜡黄蜡黄的。可姐满不在乎的说,淌就淌吧,只要爹的病能好,淌完也情愿。我们姐弟俩在苦等中期盼着父亲病愈归来。我更盼望父亲回来,盼望着能不再光吃红薯面,能隔三岔五地吃一顿杂合面。我知道这个奢望很难实现,因为,姐已经把高粱和豆子全卖了。我又一直认为只要父亲回来,就一定能让我吃上一顿……

日子在我们思念的煎熬中稀里糊涂的过去了,熬到了腊月,进入了小年,仍不见父亲回来。这时,已不再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了。有积蓄的人家,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不时会看到小伙伴们拿着掺了白玉米面的蒸馍和炸得焦黄的香喷喷的绿豆面丸子,张扬着年的气氛。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怕小伙伴们讥笑我眼馋的样儿。姐也不出门,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数卖柴禾挣来钱,一分,两分,五分……

迎年的孩子已经欢天喜地的开始燃放炮竹了,母亲捎信让人去接父亲。早上生产队长带着人走的时候,我和姐就站在村口迎着。父亲回来的消息,让我们姐弟俩兴奋得忘记了寒冷与饥饿。村子里做午饭的炊烟已经散尽了,父亲才被慢悠悠的抬了回来,后面跟着憔悴的母亲。见到他们的一刹那,我想哭。姐用严厉的目光告诫我,爹回来了,只准笑,不准哭。我把抽出一半的哽咽声硬咽了下去。父亲被安置在堂屋里,往日高大的身躯萎缩地卷曲在床上,只显出凸出肚子,鼓鼓的让人见了心酸。姐第一件事就是把攒的钱交给母亲,母亲拿着那一小布袋硬币,身子颤栗了很久。姐则躲在一个墙旮旯里,不停的抽泣……

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尚未过年,已洋溢出浓浓的暖意。浓浓的的阳光,浓浓的春色,浓浓的春节气氛,给我们家也带来了些许温馨,些许藉慰。母亲告诉我们,谁都不许哭,都笑起来,好好过年,把年过得红红火火,让爹高兴高兴。姐和我听从了母亲的嘱咐,都想着法子,逗父亲开心。

母亲忙里忙外的操持过年用的东西,虽然少得可怜,但样样俱全,让父亲看到的是一番喜庆地气氛。

吃年夜饭时,父亲挺着精神半躺在床上。母亲夹起一个不热不凉的饺子,轻轻地送到父亲的嘴里。父亲咬了一小口,品品味叹息着说,过年也不能让孩子吃顿肉饺子……说着说着,眼角流下浑浊的泪。这饺子馅的确不像过年吃的,但这是母亲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成的:剁碎了的杂面丸子,剁碎了的红薯粉条,外加星星点点的鸡蛋花。母亲用手拭去父亲面颊上的泪珠,大过年的不能说不顺心的话,咱说点高兴的事。听他婶说,前些阵子生产队开个会,说年后每人分给二分自留地,分给麦垄,分给谁家麦子归谁家收。要真能那样,咱家四口人,摊八分地。八分地的麦子,不把人眼热死。要是真的,再过年孩子就能吃上几天白面馍了。

父亲的身子往上挺了挺,眼睛里闪出向往的光彩。你得多吃一点,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母亲说着把半截饺子都送进父亲的嘴里。父亲嚼得很开心。尽管好日子越来越近,越来越馋人,父亲还是没有熬到。春节过后不久,父亲撒手西去,带着遗憾,带着期盼,带着对我们的怜悯和眷恋……

几场春雨过后,父亲的新坟上长出了草木,最引人瞩目的是坟尖那棵苦棟树……那么幼小,那么孱弱,都迎风立着,立着……

有人说他是恋子心切,又说不出,心里苦。

母亲说父亲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过得越来越好。我们要可着劲儿往前过,让你爹看着我们笑……

作者简介:刘玉柱,1964年出生在三庄集村,三庄中心小学教师,文学爱好者,青年时期曾参加过虞城县教育局组织的文学采风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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