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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范乃安:野葫芦 (3)

  虞城木兰 天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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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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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汪葆夫

野葫芦

  范乃安

第十八章 巧算计

一个跑步赶来的人,见倒下的山秀昏迷不醒,就连忙将她抱起来……

抱山秀的是裤头。原来,当载着国玉的警车离开野牛屯时,裤头便站在村口目送,他是一副得意的样子,心里说: “哼,你这个‘野葫芦’,在野牛屯出风头义务行医,企图收拢民心,想得挺美!你收拢民心合起来对负我裤头是吧?笑你打错了如意算盘!也不想一想我裤头是何等人物?——是响当当硬棒棒的造反派头头!是专管 ‘地富反坏、牛鬼蛇神’ 的治安主任!了得吗?你这个 ‘牛鬼蛇神’ 想兴风作浪,简直是在白日做梦!看看,结果还是你 ‘野葫芦’ 完蛋了吧?你不会想到是我裤头的主意把你抓走的吧?去牢房里长期喝稀糊糊吧!” 就在这时,突然见山秀从村里跑出来拼命地追警车,他多想上前拦住她,劝她快与罪犯 “野葫芦” 划清阶级路线,不要再痴迷不误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又一想,山秀又不是飞毛腿,让她去追吧,等累了跑不动就不跑了。他没猜错,果然见山秀跑着跑着倒下了。当时,裤头心里不是为山秀一头栽倒会不会有什么不幸而担心,却是喜上心头,认为天赐良机,他可以去充当这个遇难者的救命恩人了,这样那山秀丫头从此就可以投在他裤头的怀抱中了。

几年来,他做梦都想抱山秀,今天真的抱住她了。这是一个麦收之前的好天气,抱着山秀的裤头感觉到肉体接触的美好滋味,并没有觉察到二者的肉体之间还现实地隔着两层单衣。他闻着山秀身上散出的气味,——不是什么膏什么露那种感觉,而是一个妙龄女子胴体溢出来的特别清香,像从那开满鲜花的园子里飘出的芬芳,在使他的肺腑满意地张合着,接受着美好的滋润。他的心激动得“怦怦”跳动,好像在悄悄告诉这女子: “山秀妹,你和你裤头哥才是天生的一对鸳鸯呢!……” 他想着低下头亲一亲山秀的脸蛋,猜想那个滋味更是美气。与妙龄女郎亲吻他还没有尝试过呢,他常常在盼着能和山秀亲一亲该多好,可就是条件不成熟,眼前好了,可以与抱着的山秀亲个够了。他这才把目光集中在山秀的脸上。而他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山秀在向他红着脸蛋默默含情地微笑,竟然仍是闭着双目昏迷不醒,脸色发黃,并挂着几颗汗珠,发青的嘴唇在微微颤动。他这才突然发起怔来,与她亲吻的念头一下消失了。片刻后,他振作起精神,用力将山秀托高一些,把自己的头使劲往下伸,耳朵贴在山秀的心口窝上,听到了那儿的脉摶在跳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山秀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时,裤头手下的两名干将跑来,其一人说, 裤头队长终于抱住这条 “鱼” 了;另一人接着说,快瞅个背静地方,和这条 “鱼” 儿开心地玩一玩吧。裤头急着说,这条 “美鱼” 眼看就没命了,还不快去村里找架子车,得快点拉着她去公社卫生院里抢救!其中一人应声跑向村子。裤头抱着山秀同另一人往卫生院走着。同路人见裤头脸上冒汗了,要接过山秀抱一会,裤头咋也不肯,他虽有点累但是心里很舒服,觉得山秀的肉体在向他传着微微酸麻的电流,这种美好的享受岂能转让他人?若是抱的別的什么,他早让给这个同路人了。不一会,那个去村里拉架车的人拉着辆架子车赶上来了。裤头这才抱着山秀坐在车厢里,仍然是让山秀躺在自己的怀抱中。他命令两名部下拉着车子快快往公社卫生院赶……

躺在病床上的山秀挂上了吊瓶,等药液注射完了,她才懒懒地睁开双眼。

在此之前,一直处在昏迷中的山秀,并不是任何动声都没有听见,而是听得不清,不知其所以然罢了,好像处在模糊的梦境中,有话难以吐出,昏昏然飘飘然心中好烦。其实当时她能自己安静地躺在路上躺一会儿,便会自然地慢慢苏醒过来,可是偏偏有个别有用心的裤头将她抱了起来,使她觉得像用绳锁捆住了手脚,致使脑子里更乱心情更烦,接着是被架子车拉着跑的颠簸,弄得她恶心 、头疼,所以越来越昏迷。当她被放在卫生院的病床上挂上吊瓶之后,才算安静下来,那飘荡的魂儿也附体了,再加上注射入血管中的药液起了作用,才有了气力使头脑变得清醒了。

睁开双眼的她,摄录的图像是裤头在自己身边坐着。她一时也不知自己目前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当然根本也没有考虑这些,当发现裤头边摸着她的一只手边对着她甜甜微笑时,她才即刻变怒,忽一下抽回那只被裤头摸着的手,折身往上起,但她还没等起来就及时被裤头的双手给按下了。她破口骂起裤头: “你这个流氓!恶狼!快快松开我,我要走!”

“你骂错了,你裤头哥不是流氓,也不是坏蛋,更不是恶狼,而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看看你现在是躺在什么地方?——是在公社卫生院病房里躺着,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病人。我是你病床前的一名护理,已经为你作出了不少贡献。你骂我在耍流氓,这不是在血口喷人吗?要不是我及时救你,你早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山秀趁裤头将按她的手稍松开时,便忽然坐起来,还未来得及下床,见裤头的两名部下急忙分守在她的左右,严格地控制着她,使她欲走不能。

裤头又对山秀说: “想起来坐一会也中,不过不许下床,因为你的病还没有康复,还要坚持在这里接受治疗。”

山秀生气地说: “我没有病,你生法子把我送到这里来是什么用意?”

裤头说: “你不淸楚自己是怎么到卫生院里来的,这说明当时你病得已不省人事了。实话告诉你吧,你是一头栽倒在路上栽死了,是我裤头及时把你弄到卫生院里抢救,你才又活了。我说山秀小妹,你也别满眼里看你裤头哥样样都坏,实际上我这个人心眼可好了,不然会救你吗?你问我什么用意,我回答你,我的用意是让你活!”

山秀冷冷一笑说: “按你的话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裤头慷慨回答: “那当然喽!”

山秀问: “我为什么会栽倒在路上呢?”

裤头说: “你是在拼命追赶一辆擎车,跑着跑着一头裁倒了。你想想有没有这回事?”

“有。” 山秀想起来了。她即刻又是气上心头,怒视着裤头, “因为警车把国玉当作罪犯载走了,所以我要追赶。”

裤头笑道: “什么当作罪犯?那个‘野葫芦’本就是罪犯嘛,理应抓走的。你拼命追赶一个被抓走的罪犯,是出自同情呢?还是出自痛恨?”

“他不是罪犯,是个受冤屈的好人,我当然同情他。”

“他这个罪犯,是毫无疑问的。你同情一个罪犯,这是阶级路线问题 、立场问题,应该说也是一种犯罪。”

“那么你就也把我送进公安局里算了。”

“不不,你是属于人民内部予盾,是要与‘野葫芦’区别对待的,所以我才救了你。

“你别‘野葫芦’长‘野葫芦’短的,人家叫国玉,你应该叫人家国玉才对。你说国玉犯的啥罪,就该戴上手铐进公安局吗?”

“他非法行医,扰乱社会秩序,不是犯罪是什么,公安局不来人抓他抓谁?”

“他是义务行医,是在为乡亲们解除病痛之苦,是在为大家做一件好事情,怎么说是犯罪呢?”

“行了,行了,我的好山秀妹,聪明的山秀妹,你不要在为一个犯罪分子护短了,何必这么固执呢?劝你还是和他一刀两断吧,马上站在革命路线这一边还是一个好同志,还是有光明前途的。告诉你吧,那个‘野葫芦’彻底完了,这一次进公安局就永远出不来了。你让我叫他国玉,我认为他不佩叫国玉,他就是一个‘野葫芦’嘛,因为他是个野的,所以处处犯罪。”

“我不听你这谬论,我要去县公安局为国玉摆摆理,我相信公安局会正确对待这个为乡亲义务行医的好人。” 她说着就慌忙下了床。

守在左右的两个人及时拦住山秀,不让她走掉。

“你们为啥拦我?让我走开!” 山秀怒斥道。

裤头说: “你是一个病人,作护理的人要对病人负责,你的针还没有打完,还要继续打针,所以要拦住你不许走开。” 说毕忙去找负责本病房的医生。

不一会,一名受负责本病房医生指派的护士,端着一个放着针剂的搪瓷盘走来了,在裤头等人的帮助下,硬是给不同意打针的山秀扎上了针。

病床上的山秀,像一个神经病人似的被几双手用力按住,坚持了一个时间之后,她就变得不喊也不动弹了——注射在体内的安眠药液已起到了作用。

裤头和两名部下在看着山秀发笑,其一人说: “老实了。你呀,盼‘野葫芦’永远盼不回来了,到头来还是做裤头队长的夫人。” 另一人说: “这叫做该着是媒棒打不回。”

裤头不言不语,默默地看着山秀,脸上堆满得意的笑……

国玉戴上手铐推上警车走时,心里并不恐惧,因为清楚自己无罪。惟独担心山秀为他突然被抓走而受惊牵肠挂肚。他只有在心里说: “山秀姐,你只管把心放宽,相信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因为我是无罪的。我既然走行医这条路了,就要坚强地走下去,就要做到 ‘行医必行善’…… 要相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他希望自己心中这一派无声的语言能使山秀意识到,同时也变成山秀心中的无声语言,——之所以相信她能够意识到,正因为她是自己的知音,是志同道合的一对。

到了公安局,国玉就被去掉了手铐,也没有被关进牢房,而是一位领导对他问话。

“你在野牛屯是怎么搞的非法行医?”

“我没有搞非法行医,是搞的义务行医,分文钱不收,对病人釆用的是针灸疗法。”

“真的没有收钱吗?”

“真的没有收。可以向野牛屯里的群众调查,如果我收钱了,判我什么罪都行。”

“你看病不收钱图个啥?”

“图为患者解除痛苦。”

“都是些什么样的患者?”

“有腰疼的 、腿疼的 、胳膊疼的,也有头疼肚子疼的。”

“治疗的结果怎样?”

“有的患者扎扎针拔拔火罐病就好了;有的明显见轻了,但还不能痊愈,因为须要坚持治疗一段时间或配合服药才行。”

“每天有多少患者接受你的治疗?”

“开始时一天有那么一两个,慢慢就多了,三五个 、七八个 、发展到十几 、二十几 、三十几,把我的窑洞里 、小院里都占严了,就连院门外的小路上也有躺着坐着来扎针拔火罐的人,可热闹了。”

“天天这样不影响生产吗?”

“不影响。因为这些人是瞅午间这个空来接受治疗,等生产队上工的钟声一响,他们就自觉离开了。听不少人说,他们干起活来比以前有劲多了。我有时上班误点时间,就主动告诉记工员适当的扣工分。”

“噢……哎,你这本领是跟谁学的?”

“跟昆仑山寺院里一个老和尚学的,是个很有名气的中医,他每隔两天到山下仑昆公社卫生院义务坐诊一天。三年前我去新疆找活干,一心想学中医,后来拜在了这位名医足下。”

“你为啥要一心学医?”

“我爹是患重病死的,所以我立志学医,图为患者解除痛苦,图挽求危难病人的生命。”

“这么说你能治疗不少病?”

“能治疗一些。”

“那好,你就也为我治一治病吧。”

“你?”

“我也有腿疼病,请你也给我扎一扎针拔一拔火罐,现在就来吧。”

“中,中哇。”

这位向国玉问话的领导,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将桌面当作床,躺在上面开始接受国玉的治疗。

国玉从口袋里取出几根银针,在这位领导的右腿有关穴位上扎下,停一会拿起一只玻璃杯子点着火扣在那起过针的地方,杯中的火灭了,杯口紧紧将那里的肉咬住,眼睁睁看着一疙瘩发紫的肉鼓在杯子里。国玉用手把向上的杯底一拍,就更使杯子咬得牢固了……

下午四点多钟,杨福田夫妻才听说女儿入院的消息,得的什么病倒不清楚。这下二位慌了手脚,急忙朝卫生院奔去。

卫生院病房里,山秀依然在床上酣睡着。

坐在床沿上的裤头,一直在摸着山秀的一只手,目睹着山秀好看的脸蛋,想入非非,心里美得很,慢慢又将手移到她的脸部轻轻地胡拉着……

就在这时,山秀的爹妈慌里慌张闯进病房,没等来到女儿身边就大声大气地喊叫女儿。

裤头忙着起身,发呆地看着来到跟前的二位,他这张原来堆满喜悦的脸此时变得发黃了。

山秀的母亲不顾得观察裤头,当她看见女儿眉眼不睁时即刻就嘴一撇哭了,上前用手晃着女儿说: “秀啊,你怎么了?快醒醒……” 山秀的父亲虽没有喊叫,同样也是撇着个嘴热泪双流。

山秀还是没有醒……

这时候裤头才忽然想起来伸出手拉开山秀的母亲,呑呑吐吐地说: “大妈,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说……”

这位母亲不喊女儿了,用一双冒火的眼神怒视着裤头,认为女儿的病与这个裤头有关,——这个裤头下不了好狗!同样,这个当爹的也在生气地看着裤头。

不过,夫妻二人听了裤头的介绍没有言语,已明白裤头的意思:是他救了女儿一命,他现在变成了女儿的恩人……

裤头接着说: “大伯大妈,眼前山秀妹正在休息,可不敢在这里大声吵闹,院长特別交待不许让人在这里大声说话,指派我专门在这里看护好山秀,我是 ‘革命造反派’ 的领导,对革命同志山秀妹的生命一定负责,说一千道一万我是为山秀好,你们有哪里不清楚,可以去找院长细问。”

杨福田夫妻真的去找院长打听起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这一下栽进了裤头设好的圈套里了,原来院长是个和裤头一个鼻孔出气的人。

院长吿诉杨福田两口子,山秀的病不轻,不然不会突然栽倒在地上,若不是裤头及时把山秀送进院里抢救,怕是早已没命了。并说山秀住院治疗的花费全是裤头出的,裤头为护理山秀很负责地守在床边,看起来裤头是天生的心地善良……这院长没完没了的说了裤头一大堆好处,劝山秀的爹妈应该很好的感谢裤头,要不那就没良心了。还说只口头感谢不算真正的感谢,真正感谢就该认下裤头这个女婿——裤头才是他们最理想的女婿,要比那个“野葫芦”强百倍 、千倍。接着又败坏着“野葫芦”如何如何不好,不然也不会被抓进公安局里,进去就难出来了,就永远是个坏人了,若要非认这个坏人作女婿,不但不能成,还会沾得浑身是污,弄不好也会受到政府一番审查,往后也没脸在人前站了,思思想想吧,还是认下裤头这个女婿为上策,往后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挺起腰杆说话了……

夫妻二人听了院长这么一通话,心里难受得憋起串串疙瘩,但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怎会当场表态认下裤头为女婿呢?怎会当场改口说国玉不如裤头呢?不过也不好当场反对院长说的这些话,因为女儿现在正躺在这院的病房里还没有睁开眼呢,暂时是不可得罪这位院长的,院长说的话是对是错,他们感到糊哩糊涂,看来须等女儿醒来好好问一问。

这对夫妻返回病房,见女儿仍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酣睡。他们感到心疼和痛苦,嘴一张又想着哭,但随即给止住了,——怕哭声惊醒女儿不好,因为女儿正在休息,才只有发呆地看着女儿,等着女儿自己醒来吧。

裤头见他们不像头一次进病房那个态度了,明显的软了下来。就知道是院长对他们说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心里热乎乎的。目前他要趁热打铁,要很好地在这对即将成为自己的岳父岳母面前表现表现,想了想,便慌着走出病房,到伙房里去了。

不一会,裤头和一名炊事员端着两只冒着热气的碗 、一盘子刚下笼的白馒头走进来,放在山秀床头边的小桌上,满脸带笑地对山秀爹妈说: “看好今天院里的大伙改善生活,做的肉,侄子给你们一人端来一碗,快就着这白馒头吃吧,你们也有好长时间没吃过肉了,也该馋了。”

山秀爹妈闻到了碗里飘出的肉香和白馒头的甜美味。实际上此时肚子里也饿了,但是他们没有去看那肉和那白馒头一眼,也没有言语,因为他们不能去吃,若是一吃,不就默认下裤头这个 “女婿” 了?

裤头又催道: “快吃吧,肉凉了再吃就不好了,吃完了侄子再去伙房里盛。”

山秀爹妈依然不动 、不语,认裤头怎么劝说仍是如此。

裤头心里烦感,暗骂山秀爹妈不识好歹,想着发脾气训他们一顿,但是又伸伸脖子咽回了,在想:他们可能还在为眼前的女儿难过,才什么也不愿吃啥话也不想说。相信他们等到女儿醒来时会情绪好转,会劝女儿嫁给他裤头的……于是他也不再劝说了,知道劝得过多了反而不好。停了停,只好把那两碗肉和一盘白馒头收回送进伙房,等明天早饭时热一热再让他们吃,断定到那时他们会吃的。

爹妈在女儿床前守护了一夜,这一夜都不见女儿睁眼。

笫二天早饭之前山秀醒了,折身坐起来,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父母。

父母又是喜又是难过。母亲流着泪说: “闺女啊,你可把爹妈吓死了……” 父亲问: “秀,没事了吧?”

山秀说: “爹,妈,看你们害怕的啥,女儿没事儿……”

立在一旁的裤头抢着说: “幸运,幸运,山秀妺命大!哎,山秀妺,你听大伯大妈有话要对你说。” 他认为,现在山秀的爹妈肯定会劝女儿嫁给他的,他当然在欢喜地等待着听到自己中听的话——马上他就被认定为杨家的门婿贵客了……

山秀爹妈对裤头的话感到愕然,因为他们在此时此地不打算对女儿说些什么,是想将女儿领回家再细细打听。

下床的山秀先开口说话了: “爹,妈,走,咱们回家吧。”

裤头一惊,忙上前拦住山秀,冷着脸问: “回家干么?”

山秀说: “国玉该回来了,我得回家见见他。”

裤头一听山秀这么说,就像对他劈头浇下一瓢冰冷的水似的,立即浑身都变凉了,他没想到已到了眼前这个地步,这个山秀丫头还在死死地恋着那个 “野葫芦” !他一下气得脸色发青,怒冲冲说道: “你别在白日做梦,那个‘野葫芦’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敢断定?”山秀问。

“我敢断定!” 裤头气得喘着粗气地回答。

“你的断定是错误的!” 山秀说, “我反复考虑了,国玉是无罪的,所以公安局会把他放回来的。”

“他要是不能被放回来呢?那你可要认输了?你的一切都要服从我了!”

“你不要这样拿话压人,我来反问一句,国玉要是真的被放回来,你肯不肯甘败下风?”

裤头气得恨不能将眼珠子瞪出巢来,正要面对山秀大发雷霆,就在这个当儿,有一人走进病房,——这个人正是国玉。

国玉真的被县公安局无罪释放了,他刚回到野牛屯就听到山秀住院的消息,所以立马赶到院里来了。

“啊,国玉!” 山秀惊喜地喊着迎上去。

裤头大为吃惊,急慌忙大步上前立在山秀与国玉之间,对着国玉怒斥: “你这个罪犯,一定是从牢房里逃出来的,我要抓住你送回公安局!”

国玉 “哈哈” 笑了,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盖着县公安局红印的信念给裤头听:

“野牛屯社员国玉,无罪释放,特此证明。”

山秀一家人乐得满脸挂笑,现在他们可以同国玉一块儿高高兴兴回野牛屯了。

发傻的裤头愣了愣,又急忙追着山秀喊: “别走,別走,你还没有交住院费和药费呢!”可是,人家跟本不理会他。他感觉这一次自己吃了大亏,不过,瞅机会是不可轻饶这个 “野葫芦” 的。

转眼到了三夏大忙的日子,——麦子要抢收抢打,晚秋要抢播,早秋要抢管,在中原农村这是一个最忙的季节,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齐投入,紧得屁空没有,拿农民的话说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轰轰烈烈一个多月,才算忙出个头绪,社员们虽然还要一天三晌下地劳动,但是能够均匀地喘口气了。

这一段时间,国玉和人家一样天天一头汗地参加集体劳动。

裤头是个累不着的甩手客,因担任着野牛屯生产大队的治安主任,也就天天到各生产队走一遭,看看有不老实的 “阶级敌人” 没有。 “戴着帽的阶级敌人” 挨斗挨怕了,所以时时突出表现得老实,叫裤头也抠不出缝子。裤头走完这个过场,就回家挺在床上,轻轻地摇起芭蕉叶扇子。

他脑子里却没有休息,几乎都是在考虑山秀的事,——几年来,自己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可是发现她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原因不难找,全是由那个 “野葫芦” 造成的,多可笑,这妮子放着一个又是造反派头头又是治安主任的人物不爱,偏偏爱上一个流窜犯的 “野葫芦”,真是鬼迷心窍了,也不知 “野葫芦” 这小子使的什么法术。山秀的爹妈也喝了迷魂药了,待 “野葫芦” 越来越好起来,如今见到 “野葫芦” 亲热得了不得,好像发现 “野葫芦” 是一颗放光的宝珠。放什么光?裤头他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国玉会有多大的出息。眼下农活稍松了一些,他又发现山秀一从地里回来就爱往国玉家去,也猜不出她和国玉拉的什么呱。总之,国玉成了他可恨的情敌!他反复考虑:能眼睁睁看着 “野葫芦” 把山秀娶走吗?……有了,眼下农活不那么忙了,又该把阶级斗争抓起来了,要继续搞好 “清理阶级队伍” 。 “野葫芦”这个人,不正是被清理的对象吗?整一整他的材料,可以说足足有余,——第一,他出身不明;第二,他家藏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神秘葫芦,说不定他的娘是个大特务呢,葫芦里准是装着秘密的反动文件;第四……裤头越想越有劲儿,忽的从床上折身坐起来,掰着指头一条一条地算着,分析道:那个葫芦和那本古书,不可能被山秀烧了,山秀说烧了那是骗人的。他在后悔,当时怎么就不加分析地迷迷糊糊上了当了?唉,还不是魂儿被山秀迷住了,尽买她的好,她说是个啥就信个啥。他现在一想起山秀,就气得眼里直冒火,这一次非要连她一起整整不可,反正不再想娶她了!真是再把那葫芦和古书找出来,连山秀也叫她吃不了兜着走,管叫她一辈子嫁不出去。能把葫芦中的反动秘密揭出来,他这个治安主任可以说立了一大功,还能不提升提升嘛!还不挑样的娶个媳妇嘛!……

晚上,裤头把一伙造反骨干通知在一起开了会,作了行动计划。

散会后,两名骨干得意洋洋地在村街上走着 、议论着:

“这一次就要‘野葫芦’这小子的好看了。”

“还是咱们的头头有办法……”

二人却没有提防,这话竟被擦肩而过的国二贵听见了。

国二贵一琢磨:坏了,国玉侄子要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裤头领着一伙造反骨干来到国玉家,却见国玉家的窑洞门被铁将军把守着。裤头二话没说,用手中的一根铁火棍两下就把铁锁撬开了。这伙人闯进窑洞里,一阵翻箱倒柜,连地都用铁火棍捣了一遍,还用铁锹刨得一个坑连着一个坑,结果一无所获。    

第十九章  情男情女情意长

    这里青山叠嶂,高耸的峻峰上烟雾茫茫,飞泉似琴声伴奏着鸟儿唱,奇花呀 ,异草呀,无不争妍芬芳,还有不知其数的怪石,个个傲然别样……

一对登山的青年男女连连赞叹:呀,真是如诗如画!……

山秀说: “一见这里的景致,咱们的野牛屯就不堪一提了。”

国玉说: “野牛山不算是山,只不过一个平地凸起的圪垯罢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四川有名的大山啊!”

今天一大早,国玉和山秀就从一个不大的车站下了火车,一问,这里并没有汽车直接通往临江县竹门场上,若乘汽车去临江县城须绕较远一段路程才能到达,再从县城去竹门场,还有五十里的路程呢,看来够麻烦的。

其实从近处翻过一座山,就可顺利地到那个竹门场上了。

所以二位选择了近道,也好观一观山里的景色,以饱眼福,不也挺有趣吗?

山秀还是头一回到大山里头来呢。国玉对大山不算陌生了,他一边走一边指着一些花草对山秀讲,看这个也是药,瞧那个也是药,并一 一说出它们什么药性,能治什么病。山秀听得入神,犹如当初国玉跟着海云和尚学认药采药一样,现在她认为国玉就是自己的老师。她观赏着美景,来了激情,突然憾慨地发出赞美之语:

“啊,宝山!哬,仙草!”

“仙草?” 国玉笑了,“你知道什么草叫仙草吗?”

“不就是这些能给人治病的草嘛!” 山秀脱口而答。

“不对。” 国玉解释, “这些能给人治病的草,总名叫草药,细论又各有各的名字。而仙草,则是中草药的一种。咱们走这么长时间了,还未曾发现一棵仙草呢。说明白点吧,仙草就是灵芝草。”

山秀更是感到有趣,问道: “是不是白蛇传中提到的,那白娘子为给许仙治病,去蓬莱山盗回来的那种灵芝草?”

国玉笑道: “正是那种灵芝草。”

山秀长叹一声,接着说道: “可恨我不会腾云驾雾,若能的话,也去蓬莱山为你盗来一棵灵芝草。”

国玉也有趣地说: “我又没有吓死在罗帷帐口,何必麻烦你去盗灵芝草呢?”

山秀说: “表一表我与您的恩爱之情……”

国玉说: “要知道,那灵芝草在被仙鹤童看管着,你是盗不来的。”

山秀说: “南极仙翁会给我开绿灯的,因为他深知我和你的感情非同一般……”

听到这里,国玉这颗激动的心在 “怦怦” 跳动,脸微微变红了,知山秀此时虽是在说笑活,可也是内心世界中的一种真诚流露,是的,她并不比白娘子逊色啊!心里默默念道:可以说,她对俺是一派痴情,是恩重如山……

他从新疆回到野牛屯后,对山秀回报了在昆仑山跟师父学习的经过,并说还要照着师父的指点去四川临江县竹门场求拜一位叫匡德才的老师,补上医治肿瘤这一课。山秀大加赞赏,大为支持。

这一次,二人离开野牛屯来四川,是多亏山秀父母的大力支持,父母认下了国玉这个称心的女婿,也就放心的让女儿陪着国玉出了远门;也多亏国二贵报来裤头要对国玉再下毒手的消息,所以父母才催着这对情侣提前了奔四川的行动,出门的时刻就是国二贵送信的当夜。

国玉认为,最能了解他的人就是山秀,最能支持他努力拼博的人也是山秀,山秀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他最好的同伴。他不知该如何报答她才好。于是又在看着山秀,见她此时虽然精神很好,可是能观察出体内有点虚,是因为近几年过得不够好吧?在家时他就一直想买几样中草药为她补一补身子,可是老忙得没有去城里买药那个空。今天,若能在这大山里发现一棵天然的灵芝草该多好哇!就可以釆下来再加上几味草药给她补一补精气了,——“人之所生者,精气也”,灵芝草就善补精气。

灿烂的阳光洒满青山,眼前的一切分外明媚。在山里头走了一段路程的一对青年男女,现在选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了。国玉手中拿着一个布兜,还是那个伴他去新疆又伴他从新疆回来的布兜。从新疆回到家后,布兜被山秀拿去了,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又送给了他,此时布兜又伴随着来到四川境地,这布兜里在装着他的两样心爱之物。

这时,他从布兜里把心爱的红彤彤的细腰葫芦和心爱的厚厚的《黄帝内经》拿出来,又是作了一番美美的观赏。他不忍心再将二物留在家中,认为把它们留在家中是绝对不安全的,叔叔二贵报送消息说那裤头要对他再次釆取行动,他明白再次釆取行动之目的就是从他家中抄出这两件东西,抄出这两件东西就可以对他无限上纲上线捏造莫须有的罪名了。将两件宝贝观赏了一会之后,又把它们放回布兜里,却又随手从中拿出一个熟鸡蛋,还有一张用纸包着的火烧油饼和一瓶水,这是从家里出来后仅剩下的饮食。他把鸡蛋磕一磕,剥去皮,给山秀递去,说: “你来报销了它。”

山秀不接,白瞪了国玉一眼: “你两口吃下它不算了?还用伸着手给我?咱们捎的这几个鸡蛋,你也尝一尝不?非让我报销完不行吗?”

国玉请求地说: “快接住吧,你能不知道我不爱吃鸡蛋吗?”

山秀一努嘴说: “在骗谁?你也不是吃鸡蛋吃伤了胃口,大概你一年里头吃的鸡蛋也是有数的吧!別神经了,这一个,你非吃下不可,药死你我负责。”

国玉很难为情,可他还保持着那伸手递鸡蛋的姿势,希望山秀能接住。

山秀似乎有所生气地说: “就因为这鸡蛋是我娘煮的,你就不能吃了?”

国玉陪笑说: “看你说哪去了?这油饼不也是大妈做的,我怎么愿意吃呢?好,我先咬一大口好吧,剩下的你再吃。” 说着就张开了大嘴,但在咬时却咬了一个空,故作得意地嚼着,很香的样子,接着又是实心实意往山秀嘴里送。山秀才不得不张开口将这个无皮的蛋整个接住,怕再不接会伤对方的心,也就痛痛快快吃下了,引得国在笑。

山秀这姑娘,又在愣着神考虑着什么,过一会儿,她对国玉说: “你千里迢迢来向匡德才老师求学,他一准也会像海云老师一样的受感动,看在他与海云老师是师兄弟的份上,也不会慢待你这个徒弟,会很实在地拿出《肿瘤论》让你学习的。”

国玉也在分析着情况,说: “估计不可能拒之门外吧。要相信,唐师爷不单是把善良和美徳传给了海云师父,一定也传给了匡德才老师。咱们想想,唐师爷一生苦苦研究中医学图个什么?海云师父虽然是出家人,可是还坚持隔两日到山下卫生院义务坐诊一天,又是图个什么?还不是图为老百姓好。这位匡德才老师也是同样很有医德的,一定不会保守的。”

山秀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笑说: “你再把治疗肿瘤的本领装肚里,就了不起了。等从四川回去之后,是不是申请一下,到咱们县医院去坐诊,叫家乡患有这种病的人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国玉说: “也是。不过我还想和匡德才老师商量一下,看以后是不是把唐师爷传下的《肿瘤论》献给国家,以供更多的中医大夫学习和研究。实际上,这《肿瘤论》是祖国医学宝库中的珍品,是国家的财富啊!”

山秀听国玉这么一说,感动得一振,她觉得这个近在身边的国玉,除了原有的忠厚 、善良 、勤劳之外,又有了一种新的美……

这对青年,心情彼此一样的激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们在出神地站立着展望面前的青山,美美地憧憬着理想的明天……

有 “汩汩” 流水声传来,国玉仿佛听到一支美好的曲子,不禁心旷神怡,慢慢步去,不由得往下面的深谷投去欣喜的目光,见那清清溪水流得多么得意。借着当午射下的一束阳光,忽然发现小溪岸边盘卧着几条红花花的长蛇,啊,正是在一粗大的朽树根上。 “嘿,你们在那里好安静哪?” 他不自觉地这么脱口说出一句。

站在原地遐想的山秀,被国玉的自语惊动,便问他在看什么?

“看蛇呢,” 国玉边往谷底看着边兴致勃勃地说, “啊,看清楚了,几条蛇在守护着一棵灵芝草!真是灵芝草,好大的一棵啊!太神了,我快下去把它釆上来。”

“不行,不行!” 山秀站在国玉背后扯着他的衣角说, “蛇会咬人的,再说往下又是这么深这么陡。”

国玉被迫离开深谷,这才想起原来山秀怕蛇,觉得刚才悦口说出蛇来是多么粗心。可是那可是一棵难寻的天然灵芝草哪,他又怎舍得不去釆呢?采了它,就可以给山秀配上一副很好的补精气的中药了。又一想,山秀怕蛇也并非是谈蛇色变,于是他就对她解释: “那不是毒蛇,不咬人,我认得出什么样的是毒蛇,什么样的不是毒蛇。在昆仑山上常跟着师父釆药,常碰见蛇,也不怕它,也不伤害它,这几条无毒蛇能在话下吗?谷深壁陡也不怕,比起我当初去找海云师父时爬的那陡壁算是小菜一碟,再说这里的壁还长有藤子,有抓手,我会像猴子似的顺顺当当下去顺顺当当上来的。你只管稍离远一点坐在上边,看好咱们的东西,等一会儿,我就把那棵神奇的仙草采上来了,也让你见识见识。随后咱们就继续赶路,到山那边去见匡徳才老师。”

山秀不好意思阻拦了,相信国玉说的话是真的,再说自己也想看一看这被人传说很神秘的灵芝仙草。不过她还是嘱咐国玉要步步当心。

她拿起刚才国玉放下的布兜,布兜里有国玉的两样心爱之物,所以她不舍得让这布兜离手。另外她还斜挎着一个绿色书包,里头装着她和国玉的两件单衣,是出门在外作替换用的,虽是当用,但比不上布兜里的细腰葫芦和《黃帝内经》重要。

国玉真的像个猴子一样顺顺当当下到了谷底。

他从几条红花蛇盘卧的树根上,小心地釆下一棵体形不小的灵芝草,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汗褂子脱下,用来将灵芝草包好,牢牢系在后腰带上,光着个脊背又像猴子似的顺顺当当往上爬去,心中在想:山秀看到这棵灵芝草,准喜欢得拍手……

他爬上来了,竟没有看到山秀,看到的却是一只大灰狼在地上坐着,正伸出舌头舔着带血的嘴头子……

第二十章   情男疯狂寻情女

他一下变得怒发冲冠,顺手捡起一石块,照准那只暂时还没有发现他的灰狼投去!——正好击中它的脑袋。

它被击疼了,忽一下站起,张开大嘴,直直地扯起难听的嗓子长嚎。一声接一声的长嚎传遍山里,使山谷响起阵阵回声,树上的鸟儿惊得 “哧楞楞” 乱飞。

心急如火的国玉不解狼嚎之意,又要寻石块再投,但只见不好,——那嚎声很快就唤来了一群同类,一齐恶狠狠向他扑来,要为那只挨石块的狼报仇了。

国玉急中生智,忙着 “忽哧哧” 爬上一棵碗口粗的树。

一群狼变傻了,张着嘴瞪着眼望着树上的人。忽儿,又急得绕着树转起圈来,忽儿又齐动起前爪扒起树周围的土,很快扒了一个坑,又用头顶着树推。

站在树上的国玉,细观察着下面灰狼们的动作,见它们推树推不倒又忽一下全部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他猜它们是不是耍狡猾藏起来了,想骗他从树上下来?

可是它们不大会又都回来了,齐朝着刚才扒的坑里吐出一口水,之后又都离开了,等一会儿又都回到这里吐了一口水,又都离开了……

国玉明白了,原来这群狼是忙着去山谷小溪里噙水,想用水把树根处的土泡开弄倒这棵树,但是看出了它们的破绽,——说走都走了,树旁连个看守的也没有留。于是树上的他有了主意,把系在后腰带上的衣包解下,撕下一块衣襟将灵芝草重新包上再次系在腰带上,接着把这褂子挂在树上,趁狼们离开之时,抱住树身子 “哧溜” 了下来,几步就跑到一个能挡住身子的岗子后面,匆匆溜走了。

噙水回来的这群狼,望见挂在树上的褂子,便知人还在树上,所以仍然只管一趟一趟地噙水。最后,那树根部的坑被水灌透了,坑里的土变成了稀泥,失去了对树的保护力,便开始晃动了,狼们又用头推去,—— “哗啦” 一声响,树倒了。灰狼们看到那随树落下的褂子原来是个幌子,就齐发怒地上前把褂子撕个粉碎。

“不会!不会!山秀不会被狼伤害的!” 国玉虽然这么断定,可是已急得满头大汗。他在山里头边走边一声一声喊叫着她的名子,响亮的声音听得很远很远,就是没有回话的声音。他想她是不是遇难被人救了,可能就在山下村里头哪一户人家里,于是忙去村里打听。打听到天黑也没有打听到消息,他只好又回到靠山根的地方,在一个稻草垛边躺下身子过起夜来。

稻草扎着他光着的上身也不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因为脑子里只在反来覆去的想着一定要找到山秀,所以这一夜难得合一合眼。待天刚一亮,他就爬了起来,还要去找山秀。村里没有,该去哪里找呢?对,还要去山里头找!于是他又上了山。

这次国玉没有高声喊她,怕是她晕倒在哪里已变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即使喊,她听见也不能像平常一样发出回答。

他认真地找起来,爬上一个坡又爬上一个坡,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上上下下左拐右拐,也不清楚上下了几个坡拐了几个弯,坡坡弯弯都四下观看,并还多次攀到高高的树上远望,但是都没有发现山秀的影子……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并不是想坐下来歇歇脚,双腿双脚无论如何累他也不肯让它们休息,而是想坐在这里静静地想一想, “山秀现在究竟会在何处呢?能遇到什么危难?有人打救她吗?” 但是到底还是想不出一个确切的定论,想得头都在发疼了,脸上和光背上满是汗水。

他摸了摸后边的腰带,摸到那个包还在,是的,他多么担心再把它丢了,因为包里包着一棵给山秀配治补精气的灵芝草呢。他把包拿下取开,见这棵灵芝草还是如此完整和新鲜,他用俩指头捏住它的柄部,举高一点,瞪起双目细看,像对它有话要说。过一会,他又把它用那块布包起来,照旧系在后腰带上。

他站起来,琢磨着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山秀。

就在这时,后面有个什么在双肩上一拍,他一惊又马上变得镇静,没有转脸后看,只把两手伸去,紧紧地抓住搭在双肩上的两条带毛的细腿,用力气将背后的坏蛋猛一下摔到前面。坏蛋是一条灰狼,它想在这汉子回首时用利齿咬断他的喉咙,用他的肉饱餐一顿,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上了这位英雄的当。狼的腿因长得细是个弱点,是经不住汉子这么用力往前一摔的,当即两条前腿同时 “嘎叭” 一声折断了,它要想跑也无法跑了。它的两只眼发现对面的汉子投来的带着怒火的目光,知道接着就会迎来汉子那铁拳的毒打,它吓得用力往外打起滾来,看好身边是一个陡坡,就轱辘辘顺着陡坡滾下去了。

一腔怒火的国玉岂肯放这坏蛋逃生,便宜将胜勇追穷寇地顺着眼前这陡坡抓着藤子 、登着点点凸石快快下到一个好深的地方,果然见这灰狼正躺在这里张着嘴喘着粗气休息。他又一次扑上它,用铁一般硬的拳头照准它的耳门猛打下去,直打得出了血,结果见它合上了眼呜呼哀哉了。他又用双手将它的两条后腿抓住,提起往后一晃再往前面一块石头上将头“叭”一击,击得掉下许多毛,这才松手丢下。

他粗喘了一口气,举目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山对面是一片竹林;左边不远的靠山处好像是一个洞口。

走到洞口一看却又不是洞口,而是两山之间的一条窄窄的小路出口,小路上面一人多高的空间被两边陡壁长出的树枝相交错搭成一道绿棚。他走进去,要顺着小路去探个究竟。走着走着又变得是路非路是沟非沟弯弯曲曲,他在乱树枝叶的绿阴下,在足下大小石块的磕绊中,左拐右拐,约走了个把小时,忽见面前出现了光明,只见足下的路忽又往高处延去,自己也就顺着往上走,结果走出两山之间的夹道,步上山脚下一条小路,再顺着往前走,却发现面前的一片场地上有一个稻草垛,——正是自己夜间睡觉的稻草垛。他这才恍然明白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第二十一章  放火贼又寻宝葫芦

那天,裤头从国玉家走出来太感到失望了,心里不住地骂: “‘野葫芦呀野葫芦,你小子跑啦!……” 他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扯起单子蒙头大睡起来。

黃尔娇见儿子变得如此不高兴,便知事情不好,但也不敢上前问详情,怕儿子没有好语回答她。她去厨房里做早饭,等饭做好后,才走到儿子床边柔声柔调地说: “裤儿,起来吧,娘做好饭了,你吃了饭再睡好吧?好孩子,听娘的话,啊?”

裤头忽地掀开单子露出脸来,拿一双挺凶的眼瞪着母亲: “你 ‘啊’ 什么?讨厌人!”随后又拉一下单子蒙上了头。

黄尔娇招了没趣,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自个儿松松地去吃饭。饭后,她闷闷不乐地一腚坐在凳子上,直坐到日头正午,才去站在里间门口往里望了望,只见裤头儿子还在睡着。她这时心里头更感到不安了,摇了摇头,实在无奈哪,就又去凳子上坐,但是屁股不愿再无聊地久挨在板凳上,于是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一会儿走到院子里一会儿走到屋子里,如此来回走动着。

外门 “吱哇” 一声推开了,随着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人留着大背头,穿着白色短袖褂 、蓝色长裤 、黑皮鞋,提着个不大不小的黑皮包,白净的脸上,刻着几道不太明显的皱纹,看形象不是个种地的汉子。

黄尔娇乍一见来人,愣了神。

还是这位来者先开了口: “表姐不认得我了?哈哈,贵人多忘事。”

黄尔娇恍然明白了,忙激动地用双手一拍大腿说: “呀!看我这眼拙的,连表弟也认不出来了!表弟,别见表姐的怪。”

表弟匡德才笑道: “哪里的话。你算算,咱们姐弟两个一晃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看现在,我这脸上也变得有了皱纹,头上也变得有了白发……”

黃尔娇说: “是啊,你去四川前,还是个挺漂亮的小伙子呢……不过,如今你还是不显得老。你看你表姐,才真是老得不像样子了呢……哎,快屋里坐吧。”

二人走进了屋。黄尔娇拿一条毛巾将椅子上打扫一番,才让表弟坐下,随后又从热水瓶里倒一碗开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她这才坐在另一条凳上,又问起表弟话来: “表弟这一次来,准有点什么事?”

匡德才喝口水润了润喉咙,回答表姐说: “别的什么事也没有,主要是来看看我的表姐,您想一想,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我能不想你吗?曾几次想着来,就是抽不出空来,唉呀,单位里的工作太忙了。这一次,我把心一橫:不能再拖拉了,没有时间硬挤个时间也得来看一看我的表姐,除了表姐谁还是我的亲人?……”

黄尔娇心里乐得不了,真没有想到这个表弟还没有把她忘了。

其实,方才匡德才这一派话全是逢场作戏,还不是为买表姐的欢喜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这次到来却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办,实际上开始的目的也不是到表姐家来,来表姐家则是她的笫三站。

二十多年来,匡德才一直没有忘了那本装在葫芦里的《肿瘤论》,而且越来越认识到它太珍贵了,可以说是无价至宝。

近几年他当上了单位的造反派头头,可是他又与别的单位的造反派头头不全相同,除了造反夺权之外,他还暗暗地接通了一条伸向海外的黑线,把他在造反中得到的一些贵重文物偷偷出售到异国他乡,目的是从中捞取大油水,可是弄出去的几件宝一鉴定全是假的,结果落个猫噙猪尿泡空喜一场。

他并不灰心,又联想到唐昆山老师著的那本《肿瘤论》来,于是又通过暗线把这个信息传给海外老板,那老板一听乐坏了,忙着捎来信让速速将“货”弄去,并说定重金收买。可是那书不在他匡德的手中,他只是先那么提一提,没想到却一下就把那海外的老板牢牢地吸引住了。

他在分析:那本《肿瘤论》肯定还在,因为他知道,当时疯女人紫竹把装有那本《肿瘤论》的细腰葫芦拿走了,只是不清楚去了何方。

去年冬天,他给昆仑山海云和尚去了一封信,想请师兄到四川临江县竹门场公社卫生院来一下,说是师兄弟二人坐下来一起研究一下唐师父的医学遗产来为国为民作一贡献,实际却是要从师兄口中掏出唐老师的真传,估计,师兄即使没见过《肿瘤论》全文,也一定知道书中不少内容,因为师兄是师父心爱的弟子,他了解那师兄忠诚心善,认为只要二人谈得投机,师兄定会将藏在心中的珍贵东西流露出来,这么一搞,他就如愿以偿了,笔录整理之后照样弄到国外出卖。谁知他一直没有等来这位师兄,想来想去这一方面又变成了泡影。

于是又决定细心查访那疯女人的情况。他清楚,那个叫紫竹的师妹那个夜里受一场大惊肯定又犯起了疯病,再犯就不易好了,所以他管她现在是个疯女人。他断定,对这个疯女人,不可能查不出线索的。看来这线索非由他亲自来查不可。

他以寻宝贝细腰葫芦为重,不惜放下卫生院里的一切工作走了出来,当然也有一套欺骗院里职工的理由,说是为卫生院出外调查一些情况。

他首先来到中原仁世奇原来住的地方,一看现在这里已经长满了荒草,再也没有人在此建造房屋,不过还能辨出原来仁世奇家住房的痕迹。他长出了一口气,恍忽间恼子里闪现出当年那天夜里的情景,——疯女人家的三间草房燃起熊熊大火,那阵子他放过火匆匆走时,倒吓得两股战战,生怕被人一把抓住他这个放火的贼,谢天谢地总算侥幸逃脱了。从此他一直不清楚遭火灾的这一家人情况如何,现在他需要寻个明白,于是从髙处走到低处,低处是住户集中的地方。他以紫竹的师兄身份出现,打听起师妹一家的情况,结果打听了不少人都没有打听出什么情况,只是有人吿诉他二十多年前那天夜里仁世奇家突然着起大火,等村民赶上去时三间茅屋已化作灰堆了,也不知一家人跑到了哪里,往后一直没音信。他寻问到的是一片空白,看来那些人还不如他了解情况,他了解那个疯女人带着细腰葫芦跑了这是真的。

他一定要摸出疯女人的下落,于是又往唐家寨走去。知道疯女人的父亲故然早已死去而且又没有亲兄弟,可是唐石柱是疯女人的近门兄长,她有什么困难唐石柱都会照顾的。到了唐家寨,他决定去唐石柱家打听一下,但是走几步又停住了,心想:若是那疯女人就在该处住着,一旦认出这个师兄来就坏事了。这个不能盲目,须先来摸一摸底细。他在村街上瞅上个十几岁的孩子,问一问唐石柱家里住着一个疯女人没有。那孩子摇头说没听说过。他这才放下心来,大步向唐石柱家走去。憨厚的唐石柱对他的到来可亲热了,还去买酒菜作了招待。吃饭时他问起紫竹一家的情况,不料唐石柱又是什么也不知,还在埋怨紫竹多年来连娘家的村子也不进了,心里早把这个近门的兄长忘了。这一来他匡德才的心又一下变凉了,在琢磨:看来疯女人的情况不会好。

又一想,这里离野牛屯表姐家只有十来里路,既然来到这里了,何不拐到表姐家再打听一下,或许能打听出线索呢。于是他才第三站来到了表姐家。

匡德才和表姐黄尔娇越说越热火,字字句句被里间床上的裤头听得清楚。裤头原来气得鼓鼓的肚子现在消了,也并非是已对国玉不再有什么意见了,实际上仍恨他恨得要命,如能抓住他定要拿出绝招对负的。此时裤头,主要想在悄悄听一听坐在外间的这个表舅说话,听那言语怪甜呢,使他也感到心里舒服。他在想,怪不得母亲常夸表舅,听他说话真的不像一个平庸之人,如果表舅能早来几天,说不定能生出个巧点子把山秀争取过来。而今山秀跟着国玉私奔了,不知表舅有没有妙法将他们抓回来,能抓回他们就能搜出那个葫芦和那本旧书了,只要能把他 “野葫芦” 的罪证抓在手,不就在政府面前立下功了?这时听道母亲对表舅说道: “我去喊儿子过来陪你说话,俺得做午饭去,恐怕表弟该饿了吧?”

母亲真的来到了里间,站在床前轻声地喊: “裤儿,醒一醒,你表舅来了,快起来赔客人说话。”

这一次裤头没有说什么,却做作地打了一个哈欠,意思是才被喊醒,接着坐起来,穿上鞋子,揉着眼睛随母亲走出了里间,喊了声表舅,算是见了礼。

黄尔娇对着表弟为儿子圆场说: “这孩子有些不舒服,睡觉了,看脸多红。”

“怎么不舒服?” 匡德才看着裤头问,并说, “只管对你表舅讲,要知道你表舅是个有名的中医大夫,开个方子取上几样中药煎了一吃。准保药到病除。”

裤头笑了笑说: “也没什么病,是夜里熬眼熬得时间长一些,感到有些头疼,今天上午痛痛快快睡了一觉算是有精神了。” 下面,他坐下来陪着表舅随便拉起呱来。

黄尔娇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子,炒了一样鸡蛋花和三样不同的青菜端上来了。

裤头拿出一瓶白酒,摆上两只杯子,二人边说边就着菜喝起酒来。

过一会,黄尔娇又把饭做好了,她走过来问儿子要不要端上来吃饭,儿子说不用慌,待把这瓶酒报消了再吃饭,并交待母亲出去买一包好烟来。             

第二十二章 凶手本是亲儿子

黃尔娇买烟回来的路上,瞧见黑蛋走进二贵住的破屋,心想黑蛋爱找二贵,不知在捣咕些什么。她知道黑蛋好扯闲事,准是在那死老头子跟前搗她的脊粱骨哩。她确定走过去避在屋外听一听,要是黑蛋真的在说自己,她就冲进去骂黑蛋和老头子一通。

裤头陪着表舅饮酒越饮越兴,话也越说越投机。

匡德才这才一副神奇的样子对裤头说起一件要说的事:

“二十多年前,本地区有一个特别出名的老中医,他医病如神,药到病除,尤其在治疗肿廇症上有出奇的医术,则是治一个好一个,都称他是盖世神医。他苦心写出一本《肿瘤论》,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的至宝,但他膝下无子,独有一个小女儿与他相依为命。却不知小女儿为何中了个疯病,可惜作神医的父亲也不能将其病治疗出根,等小女长到20多岁才嫁给一个山里的穷汉,这个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的父亲,把自己用心血写成的《肿瘤论》装在一个尺把长的细腰葫芦里送给女儿做了嫁妆,这细腰葫芦嫁妆的锯口粘得牢牢的,全身油得红彤彤的,怪是美观,老人这样做,是希望女儿的下一代能继承他的中医事业。女儿出嫁三年,这位老中医就仙逝了,听说那女人又犯起疯病,带着她的宝贝葫芦跑得无影无踪,当时她已挺着个大肚子,不知怀的是一男孩还是一女孩……”

国二贵住的破屋后墙,裂着个透气的缝,此时黃尔娇正用一只耳朵贴着裂缝偷听着里面黑蛋和二贵的说话。

“老二,你那侄子国玉人可不赖,别看你也没有疼过他,他倒是还想着孝敬你呢,他看你现在过得苦,那天就给你送来一篮子红薯片子和五块钱,实际上他也没有,我看这孩子对待你这个长辈的算够意思。”

“蛋弟,不用你说,我也看那孩子好,有善心,可是我吃他送来的东西花他送来的钱心里有愧,我觉得我对不起这个从小受苦的孩子,他长这么大,半个钱的东西也没有吃过我的。这还不说,我那个儿子裤头还整天生着点子整治他……

“裤头是有些过份,何必处处对国玉为难呢?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和国玉的爹是一娘同胞的份上,裤头也得高抬贵手让国玉过去。”

“看在我的份上?我算老几?”

“你算裤头的亲爹,他敢不认你这个帐?”

“好了蛋弟,你再说我是他的亲爹,我这心就气炸了,你想想,他要是认我这个当爹的,还能把我撵到人家的这个破屋子里住吗?”

“就是,这个裤头也真不像话。哎,听说今天大清早裤头就领着一邦人拿着家伙到国玉家去了,把人家门上的锁也给撬开了,把人家窑洞里翻得乱七八糟,连地也刨得大坑小坑,结果啥也没有找到。亏着国玉没有在家,要是在家非给抓走受刑不可,也不知是谁早早给国玉送了信,让他提前走开了。老二,你猜这送信的人会是谁呢?”

“问这个人吗,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是谁?你敢不敢告诉我?”

“蛋弟,对你说我还有啥不敢的,你又不是坏事的人。好,老实对你说吧,那个送信的人就是我二贵。昨天中午,我从地里回来走到村街上,偏巧听见两个造反骨干走着议论着要整治国玉的话,当时我心里连连地骂裤头坏。我二贵不能再坏良心,不能眼睁睁看着国玉侄子去受难,当时有了主意,忙着去找杨福田家媳妇说了这一消息……”

“还是老二你想得周到,福田家媳妇不会不打救她的门婿儿国玉的……”

匡德才在继续对裤头说: “表外甥,实不瞒你,我近几年造反造得有成绩,接触到不少能人,其中还拐弯磨角接触到一个海外商人,那商人希望我能把那本《肿瘤论》找到卖给他,他会付出巨款。我分析,那本《肿瘤论》可能就流落在你们这一带,或许仍还在那个细腰葫芦里藏着呢,你如果能找到这件宝,表舅保你大发洋财!”

裤头猛然喜出往外,双目圆瞪,问道: “真的吗?” 是他联想到国玉的那个细腰葫芦,一激动倒忘了国玉已经带着那个葫芦逃跑了。

“当然真,表舅不会骗你的。” 匡德才肯定的回答着,此时他已从裤头的表情上看出这个表外甥知道那细腰葫芦的下落。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房外一个喊裤头的声音打断了。

裤头听见母亲在喊,也就慌着应声走出去。他本来气母亲去买一包香烟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但一见母亲此时惊人的面色,倒不先开口埋怨了,就猜是出了什么事情。

黄尔娇急着把刚才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儿子,末了又说: “你爹这个死老头子,没想到他会拿着胳膞肘子往外扭!”

裤头即刻怒发冲冠,说道: “我去找他!”

国二贵住的破屋外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片空场地,也是个饭场,天天午饭时有不少人聚在这里的树下边吃饭边拉呱儿。此时又聚满了人,二贵也端着碗前来凑热闹,那黑蛋已慌着回家,很快就端着碗拿着馍走出来。蹲在地上吃饭的二贵,一抬头瞧见儿子裤头怒气冲冲地走来,便心里一惊,感觉到情况不好。果然不错,裤头走到他面前就 “叭” 一下站住了,出口就对他恶狠狠地说:

“我问你,是你送的信让‘野葫芦’逃跑了?”

场上吃饭的人,齐把目光射向裤头,见他酒气哄哄满脸通红。

国二贵站了起来,既然见这小子找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也不必畏惧了,知道眼前对这小子下软蛋也无用,反而被众人瞧不起,想想自己也这么大岁数了,没一点骨气能行?于是他就慷慨地回答:

“是我送的信叫他走了!我看你心眼太坏,生着法子想把人家整治死,我既然听到了消息,就不能看着你去整治人家,我得让那孩子逃个活命!你看该怎么对待我就怎么对待吧!”

“好!” 裤头瞪着眼 、咬着牙,忽地上前一步,将一个紧紧攥着的拳头对着老子打去,老子慌着一闪,不料那个已经来到的拳头正好猛一下击在一边的耳门部位,老子便就随即 “扑通” 一下被打倒在地了。这个裤头,忙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一些人齐上前扶二贵,见二贵已是耳门出血命归西天了。

饭场上顿时乱了起来。在光天化日之下,儿子胆敢一拳打死老子,还有一点王法没有!众人义愤填膺,一轰儿去撵那个走了的裤头,不管他是什么派也不能与他罢休!可是大家慢了一步,眼望着裤头走进院门回手把两扇大门关上了。

人们来到门外,推门推不动,知是上了闩,于是就 “咚咚” 地砸门,并乱哄哄高声喊道:

“裤头,你不是有种吗?有种为啥不敢开门!”

“裤头,你有理就出来向大家摆一摆!”

“你打死了人,总不能算完了!”

“……”

待了好长时间,门才 “吱哇” 一声开了。

大家一看,开门的人却是黄尔娇。

黄尔娇的脸色吓得蜡黄,但她又故装不知出了何事,吞呑吐吐地问: “你们来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众人齐吵着说: “快叫裤头出来!快叫裤头出来!”

黄尔娇胆颤心惊地说: “他,他没有进家呀……”

众人不再理乎这女人,齐拥进屋里找裤头,但是没有找着。

原来,半小时之前,裤头就和表舅匡德才一块翻院子的后墙逃跑了……               

第二十三章 补缺口

国玉想了想,又转回头走,顺着两山之间弯弯曲曲的小窄路一直走出去。

他站在蓝天白云之下,望着面前一片翠绿的竹林,听着鸟语声声,不由一阵出神。细一看才见足下有一条似显非显的小径伸向竹林,他便沿着小径而去,走出竹林,见面前出现一条小溪,流水清澈见底,深度也只是刚过人的腿肚儿,他将鞋子一拧,裤腿一挽,趟水渡到彼岸。面前的小镇,正是竹门场上。

他开始打听起自己要寻找的姑娘,刚问了两个人就问出了线索,人家告诉他,昨天有人在山那边背回一个受了伤的晕迷不醒的姑娘,送进公社卫生院里抢救去了……

公社卫生院里一所病房里,有几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正接受着吊针瓶子注射药液,身边守护着家人。却也有一位没有家人守护的病人,不过现在已不在挂吊瓶了,见有不少空空的针瓶子在床下放着,这些全是她用过的。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病人,两眼泪汪汪,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一名护士走来,安慰她说: “你不要老是难过,有什么不幸只管说,别老是憋在心里,你刚好一些,不过身体还很弱,若过于悲伤怕会给身体带来不利。院长再三安排对你照顾好,叫我好好劝一劝你。你多在院里住几天也不要紧,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

床上的她受了感动,禁不住抽噎起来。她这时侧身面着房门躺着,泪水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模糊中却看见一个人迈进了病房的门,她忙着用手擦一下眼泪,忽然看清了来人的熟悉面孔,她急忙下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扑上前喊道: “啊!国玉……”

昨天在山上,肩上斜挎着绿包的山秀,手里并提着装有细腰葫芦和《黄帝内经》的布兜。正想走上前看一看下谷底釆灵芝草的国玉上爬没有,就在这时,忽地蹿出一条大灰狼,她吓得连喊也没有喊出声来就急慌忙拔腿大跑。跑能跑得脱吗?幸亏一迈步迈下一个陡坡滾了下来。那狼本来是在捕捉一只兔子,当时并没有发现不远处还有个人,等它听到动声时已看不见什么了,所以只管坐在那里美美地吃起兔子。

往下滾动的山秀变得晕迷,之间也不知手中的布兜被什么挂住了带子挂在哪里了,独有挎着的绿包随着她滾了下来。

一个中年男人在山脚下路过,发现一块石头挡住一个躺着的女子,上前一看,见女子脸上身上满是血,并已不省人事了。他把这女子背在身上,走过两山中间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竹林,趟过小溪,一直来到公社卫生院的病房里。这个背女子来的男人,正是卫生院的白院长,也是位主治医师,他是在出诊归来的路上遇上了这个受难的女子,现在是以他为主对这女子进行抢救治疗。

检查之后,马上开处方给她挂上了吊瓶,并用药水洗了几处的伤,作了包扎。他站在她跟前一直观察着,又拿听诊器在她的胸部听了听,才放松地出了口气,随后又开了一个处方,递给护士并交待几句话,这才离开了。

次日一早,院长查房来到山秀的病床前,问她感觉好了吗,她也不语,问她家在哪里,她仍是闭口不答,只是在流泪。护士给她端来早饭,她摇摇头不吃,也不言不语,还是在流泪……

国玉随山秀来到床边坐下,二人好像这才相互发现:一个光着脊背,一个赤着双脚。对视一下,不禁笑了,但在各人的眼里都滾动着晶莹的泪花,心里头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国玉想拿什么帮山秀擦一擦光脚,可是山秀竟抬起双脚在一起搓了搓穿上了鞋子。山秀从挎在自己身上的绿包里拿出国玉的一件干净汗褂披在国玉身上,国玉接着穿上袖子 、扣上扣子。她见他的头上粘着一些断碎的稻草,就轻轻用手一根一根给他捏下来,还用几根叉开的指头当作梳子给他梳一梳头发,说道: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呢?……那狼好厉害……”

“我找你简直找得发疯。” 国玉把系在后腰带上的小布包拿下,取出灵芝草说: “山秀,你看这是什么?”

“是灵芝草。” 山秀接过灵芝草端祥起来,眼里包着泪说, “那个装着细腰葫芦和《黄帝内经》的布兜被我丢啦……”

“丢啦?” 国玉一惊,马上又变得镇静, “丢了就算啦,只要人能脱险就好,看你,难过什么?”

“我也不知是怎样丢的,当时我好像已死过去了。是白院长救了我,可我到现在还没有对人家说一句感谢的话呢,就知道哭,一是在想你,再是在想那丢了的东西……白院长和护士对我真好……”

“那咱就去见见白院长,一是对人家表示感谢,再是去把药费付了。”

“那好。” 山秀很赞成。她把灵芝草用布包好放在绿布包中,同国玉一起走出了病房。

二人进了院长室,对白院长说了不少感谢的话。白院长很客气,说救死扶伤是医务人员应该做的,不必感谢。

国玉说明他们来自中原,还说在山里如何下谷底采灵芝草,又如何被狼将二人冲散,又如何将那条狼打得死死的。还说自己也学过中医,才从昆仑山一个寺院里来,教他学医的师父是那个寺院里的海云和尚。

一提海云和尚,白院长感到惊喜,因知海云和尚以前在本地一个寺院呆过,都知道那和尚是一名神医,没想到此时那位神医的弟子就在眼前。白院长又问国玉跟海云老师学医多长时间,国玉回答有三个年头。这位院长对国玉肃然起敬,看着他那纯厚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喜悦,暗暗称赞:这个年轻人能受海云老师栽培三年,肯定了不得。接着,白院长对国玉说:“你若不嫌我们院里的条件差,可以留下从事医务工作。”

国玉说: “多谢院长高看。不过这院里是不缺中医大夫的,匡德才大夫不是很出名的吗?听说他还善于治疗肿瘤症。”

白院长笑了,说道: “是的,他是个中医大夫,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他能治疗肿瘤,要是能的话,他是不肯不露一露的,即使治疗其他病症,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奇迹,不过人家这几年造反造得有成绩,现在已脱产不再穿白大褂了。这几天,也不知他又出外干何事去了。”

国玉和山秀一听,各自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开始细细品起白院长话中的含意。

这时走来一个老农,要请白院长出诊。白院长留国玉和山秀在这房里等一等,就随着这位农民去了。

国玉看着山秀说道: “看来,对这个匡德才老师,咱们还不知到底情况如何呢?”

山秀想了想说: “要不,咱们就不急着见他,在这院里住几天先摸一摸情况……”

“我也在这么想。山秀姐,现在你感觉精神怎么样?”

“挺好的。见到你了,我还会有什么病?”

“是的。不过据我观察,你还是吃上一剂草药补一补精气为好。昨天釆下的这棵灵芝草,是补精气的良药,为何不要它作个贡献呢?”

山秀从挎着的绿布包中取出灵芝草,拿着它的柄部端端正正地举在面前,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同时心潮起伏,心说, “在山上,我曾说我能去蓬莱山为他盗来一棵灵芝草就好了,毕竟那是笑话,可是他真的下到深谷为我采了一棵灵芝草,这行动太感人了!遇见了狼,我和他差点儿不能相逢……” 这才把灵芝草挨近鼻子闻了闻,只感到一种非常的清香沁入心肺,好美啊!于是情不自禁地说: “好,灵芝草的气味真好!国玉,这棵灵芝草可是来之不易啊!怎忍心将它吃掉呢?说真的,我很喜欢它,能看一看我就感觉好幸福,能闻一闻我就头脑清亮精神爽快。还是留着它吧,能让我经常地看一看闻一闻该多好!你说是吗?”

国玉看了看山秀,觉得她本人就好像一棵可爱的灵芝草,便笑了笑说: “好,好吧!……”

山秀也笑了。她放好灵芝草,忙端着脸盆走出去,不大会端着一盆清水来了,放在盆架上,仍对国玉笑着说: “快来把你这‘画眉脸’洗洗吧,都几天没有洗脸了?

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国玉走到跟前照了照脸,忍不住“扑哧” 笑了,心说, “怪不得山秀说我是个‘画眉脸’……” 于是不客气地痛痛快快洗起来。山秀看着他洗过,便从包中掏出个小梳子,帮他梳起洗湿的头发。

白院长出诊回来,正好是大伙里开午饭的时间。今天的午饭不寻常,是做的狼肉,原来白院长出诊之前就让伙房里去人把国玉今天在山上打死的那只狼扛回来了,剥了皮煮了一锅肉。炊事员帮白院长把饭和狼肉送进院长室里。白院长对国玉说: “是你的功劳,今天咱们吃的是狼肉。来,吃吧……”

饭后,白院长正式说出留国玉在本院工作的意见,并说连山秀也留下,也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干。话说得是那么真诚,态度是那么可亲。

国玉和山秀很受感动,二人相互看了看,马上有了同一意见,由国玉对白院长作了答复: “谢谢院长的看中,好吧,我们就留下来作点力所能及的事吧,不过本人医术水平不算高,还得请院长和同志们多帮助。

说实在的,目前院里中医是个缺口,因为原来的中医大夫匡德才已经通过几年造反不再坐诊了,虽然没有夺了院长的大权但也成了院里的笫二把手,可也了不得,竟牢牢抱住了县里卫生局长的粗腿,所以在院里成了个不干工作的自在人物,成天价在外头跑,也不知搞的什么名堂。当院长的不敢过问匡德才,只求自己把工作干好就行,所以现在决定把中医大夫的缺口补上。方才他同国玉通过短短的交谈,看出了对方为人忠厚,并且中医水平也不低。他得到了国玉的答复,觉得自己又为院里办了一件事,所以很高兴。他一定支持好国玉的工作,使以后的情况比匡德才坐诊时还要好。可喜的是目前自己还有权,这是开展好业务的有利条件。就这样,他作主把国玉和山秀收下了。先把他们的吃住作了安排,又告诉国玉明天早饭后八点开始在本院中医门诊室上班,还告诉山秀也是同一时间在后勤部上班,最后对他们说,今天下午好好休息一下。

国玉和山秀不想白闲一下午,刚才听白院说下午院里召集全体职工开会,于是提出也去参加会议,说是借此机会也和同志们认识一下。

白院长高兴地答道: “好,好,那就参加吧。”

下午的会仪开了三个钟头。

白院长刚从会仪室里走出来,就被人拦住了,这个人正是上午来请他出诊的那个农民。

这农民在北山村山根下住,仅和一个老母亲一块生活。几天来老母亲没有大便,今天又吵着肚子里疼得很,儿子就忙着来竹门场公社卫生院请医生。院里的医生很紧张,能抽出时间出诊的只有白院长一人。白院长来到家给老人认真作了检查,得出的结果是肠梗阻,并说确定无疑。院长把老人的儿子拉到一边说: “治疗肠梗阻的惟一的法是手术。可是咱们卫生院又不能接受这样的病号,因为条件差,怕出意外,看来非送老人家去县医院住院治疗不可。你要对老人做好思想工作,解除一切顾虑,马上送老人去县医院,千万不要拖延时间。” 白院长说罢就告辞了。做儿子的作起难来,考虑母亲年纪大了,去县医院作手术还能不能吃得住?再说一动手术就要花不少钱,钱又从哪里出呢?他瞪大的两只眼里落下了泪……想了好久,又暗暗说:若不去作手术母亲就没命了,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丧命吗?不能,怎么也不能,砸锅卖铁也得给母亲治病,相信县医院会治好的。他擦了擦泪水,走到母亲床前,不能不把作手术的事对母亲讲出来。母亲说死在家里也不去挨这一刀。这么大年纪已是该死的人了,死了还有什么可惜的?……儿子见母亲的态度如此坚决,怎么再做她的思想工作呢?怎能再惹她老人家生气呢?于是他又来竹门场卫生院找白院长。

白院长见这个农民又来了,便问: “怎么,你还没有送老人家去县医院?”

 “我母亲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不同意做手术,就是我也不想让她老人家去做,怕有个好歹……我特意来求院长,看看还能想出一个别的办法不?”

白院长说: “治疗肠梗阻除了开刀别无好法。若不想开刀,除非让病人放出屁来,看来放出屁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肠梗阻的主要表现就是停气停便。”

国玉也站在旁边听,他的心在被这位求医的人感动着,已在动起脑子琢磨着什么。

求医的人仍在苦苦相求: “院长,请你行行好,想个主意吧……”

“白院长,” 国玉说话了, “让病人放出屁来,我倒有一个中医的治疗法,可以试一试。”

白院长和求医的人都感到惊喜,齐把希望的目光射向这个年轻的中医大夫……

第二十四章 四小时后见奇迹

跟着这位求医的农民趟过小溪流水,穿过竹林,走过两山之间的小路,又沿着山下边的小径来到那个有稻草垛的地方。国玉看见稻草垛,感到可亲,因为自己还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呢。

走到稻草垛的北边,又次看见不高的山壁上爬着一片开满红花的藤蔓,此时在晚霞的映照下多么显得鲜艳。跟着领路的人,从一旁掀开花枝走进一个洞里,真没想到洞口在被红花绿叶掩饰着。走了几步见面前亮了,原来到了一个周围都是山的天井小院,这时才看见一孔住着人的窑洞,国玉便随着走进去。

洞里点着油灯,已看到躺在床上的病人,也听到病人疼痛地呻吟声。

求医的人走到床前,对躺着的老人说: “娘,你看,我给你请来了一位中医大夫,你的病有法治了。”

国玉站在旁边说: “老人家,您只管放心好了。

老人的目光落在这个年轻的中医大夫身上,见他脸盘长得方正,眼睛很大,就马上产生一种特别的好感。

国玉从卫生院中药房里拿来了沉香和广木香两样中药,可是还须一样新鲜的萱草根才能给老人配成可用的药,求医的人在卫生院就告诉国玉萱草可以找到。求医的人是患病老人的儿子,当然也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国玉叫主人把治药所用之物找齐,又催着他快出去釆萱草根,说有半斤就够了。主人忙着拿起一把铁锹走出去了。

灯光下,国玉开始干活,先用菜刀将沉香和广木香劈碎,再放在做饭的铁锅中用慢火焙,他又要掌握着锅底下的火,又要不断地用铁铲子翻着锅里的药,待药焙到一定火候,就弄出来放在石臼里舂成碎面,然后过面罗,不能过下罗的渣子再放锅里焙 、再放石臼里舂 、再过罗,直至将渣子全变成细面,好费了一番功夫。他这里刚刚干好,那出外采萱草根的人也归来了。把这些根洗净,和那药面一起放在石臼里舂起来,直舂得黏黏的,才挖出来摊在病人的肚脐上,像似盖上了一个碗口大的饼子,再贴上一块干净的白布,然后用一长布贴着肚子围腰一周勒紧。

在老人的床前,放下两个小登子,分别坐下老人的儿子和这个年轻的中医大夫,他们都不言语,等待着四小时之后老人的病情变化。

老人不再呻吟了,安静地闭着眼睛等待着。她相信这个小大夫能治好自己的病,并且在想: “这个小小年纪的大夫有这么大的本事,真了不起,也不知他姓啥叫啥?……”

油灯的捻子拨得大大的,明晃晃的灯火给窑洞里带来亮光,亮光尤其把国玉的面目照得清楚,因为他离油灯较近,好像老人家的儿子给特别安排的。

老人的儿子的两只眼老是在看着年轻的中医大夫,心想: 自己的独生子要是活在世上的话,也像这个青年人这么大年龄了……

国玉没有对面前的这个人作观察,而是在专注地想着老人的这病,他给老人配制的这药,还是第一次经手呢,这位老人当然是自己用中药外治肠梗阻的第一个病人,他在盼着很快在老人身上出现奇迹。这个药方是海云师父传授于他,他相信会效果特好,因为这药有良好的行气功能……

这老人的儿子,越看国玉越感觉面熟,细想一想,又没有与这青年在何处见过面。后来才恍然看清,他的眉毛 、眼睛 、脸形,都与自己早亡的妻子像似。他再次回忆起妻子,又禁不住伤感起来,视线即刻被泪水蒙住……

当初,仁世奇见到家中的茅屋被大火烧成一堆灰炭,连快要产的妻子也丧命于大火之中了,自己的心顿时被火烧焦似的,头脑轰轰的变得什么也不清楚了,就匆匆选择了上吊一死了之的绝路。

当他刚用绳子套住自己的脖子用脚登倒土坯块时,多么及时地被一个人伸过一只手抱住他的身子 、举起另一只手摘下他脖项上的绳套。

上吊没有上成,坐在地上痛哭起来。他听到救自己的人在身边声声相劝,才听出原来是姐夫来了。他紧紧地抓住姐夫的手,仍是在哭。

姐夫从四川赶来,是仁世奇的母亲派他来的,特来看一看世奇的妻子产了没有,待回去报清情楚,老太太再作回家看儿媳和孙子的安排,不料姐夫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如此的现象。

姐夫也在流着泪,不过一直在劝内弟无论如何也不能死,说他现在还有一个老母亲,真是死了就是对老母亲的最大不孝。

仁世奇一听提到母亲,心里一颤,此时他这个做儿子的该是多么想见她老人家啊!一贯被母亲称作孝子的他,这才决定不再死了。

姐夫拿出主意,让世奇随他去四川,往后就叫世奇守着老母亲过日子。仁世奇也只有如此照办了。

说走就走,早早离开这个悲惨的家也慢难过些。他什么也没有拿,牵起卧在一旁的毛驴走了,走到一个集镇上把它卖掉,便同姐夫一起搭上火车远去了。

老人见门婿把儿子领来了,又见儿子神色发呆,便问怎么了,儿子摇头不语,母亲更是疑惑,还是在问,儿子憋不住了,跪在母亲面前放声哭起来,在声泪中他将家中的不幸诉说出来,却一时忽略了母亲会不会受得了这样的精神打击。

果然母亲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噩耗惊懵了,一声哭叫还没有喊出口来就昏死过去。

她身边的儿子 、女儿 、门婿都慌了,都流着泪水呼喊……

过了好大会儿,老人才哭出声来……

悲伤憋在心中尤如一种瘀块,使人感到很不好受,不过这瘀块总要被时间的长河流水冲刷得变小。一年之后,仁世奇和母亲的心情好转一些,不像以前那样常常眼泪不干了,但是心中的 “瘀块” 还是没有完全消失,什么时候想起来那不幸之灾仍是心头发酸潸然泪下。这一年多,世奇和母亲什么都懒得做,使世奇的姐姐和姐夫增添了不少張罗。还好,姐姐和姐夫总算把他们母子从悲伤的苦境中拉了出来。世奇很感谢姐姐和姐夫,他不想再给他们夫妻增添更多的麻烦,于是提出了自己和母亲另外一块过生活,说这样是不是好些。

姐姐和姐夫答应了这个要求,就另在靠山的一个地方安排了一所住处,——很幽静,很适应他们母子的心情。

土改时,母子俩分了一块山坡地,世奇在这里流着汗水种上了庄稼。后来,他和母亲都成了农业合作社社员 、人民公社社员,后来仁世奇又成了看山的人……

一天,仁世奇正在家做午饭,听得外面的山上有喊叫声,忽近忽远,过一会儿就听不着了。等他做好饭,先顾不得用餐,便忙着出去,走上山四下看了看,并没发现有人,他慢慢走几步,又顺着一个徒坡往下望去,竟在下面不远的地方瞧见一个布兜儿被一个什么挂住,心想:是谁的布兜掉在那里了?于是他就慢慢下去,还真怕脚登不牢手抓不住一家伙滑滾下去呢。

捡起布兜,一看里头装的是一个红彤彤的细腰葫芦和一本厚厚的《黄帝内经》,——这两一样正是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是老岳父送给妻子的宝贝,也是他老人家对晚辈的重托。他只知道妻子及这两件宝贝在大火中丧生,万万想不到事过二十多年的今日竟在这个地方见到它们,能是妻子还活在人间?或是有别的缘故?……他发呆地停了许久,又发现往下有人滾动的印子。他就顺着这个印子小心地下去,下到一块石头跟前站住了,再往下看印子已经不见了,于是目光又留在石头上,见石头上有血……布兜里的东西 、人滾动留下的印 、石头上的血,一齐充进他的脑子,猜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个小时之后,躺在床上的病人开始喊儿子: “世奇,世奇,我想大便……”

儿子的回忆被母亲的喊声打断,他忙着把床下的一个便盆拿到外边,又去架起母亲的胳膊;同时国玉也起身伸出一双手搀着老人。

老人下了床,蹲下大便时,竟连着放出几个屁来,——她腹中马上感觉舒服多了。

啊!可喜的奇迹出现了!……

就在这时,白院长和山秀走进这家窑洞。

国玉向院长回报老人家的病好了,不用再动刀了;仁世奇高兴地说一天云彩都散了……

白院长喜得咧着嘴笑……

惟独山秀是一副紧张的表情,见她上前扯扯国玉的衣襟,小声说道: “有重要情况!”              

第二十五章 倒出葫芦里的秘密

月色溶溶,大山朦胧,世界一片静悄悄。

从天井小院走出来的三个人影,在稻草垛边走了半圈,又沿着一条弯弯上山小道走上山坡,在几株树间停下,并排坐在一条土埂上。

中间是山秀,左右一个是国玉一个是白院长。山秀此时不怕有狼,因为身边有人相伴;国玉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是山秀在卫生院里递给他的,叫他出诊拿着,以防路上遇上狼。国玉和白院长,一边提防着什么,一边听山秀低声说起 “重要情况”……

这天国玉连晚饭也没有吃就跟着出诊了。白院长没有伴随,因为他还要上夜班。

天一黑,山秀就休息了。这是一所两间大的房子,其一间堆满破旧的桌凳,另一间空着,现在算是铺上了一张床,成了山秀的临时住室。这里没有电灯,床前的桌上放一盏带有玻璃罩的油灯,当山秀和衣躺下时,便把灯头儿拧得很小很小,只微微有点儿亮;房门虽然关上,外面如水的月光能从卧在门上端的玻璃块里透过,使房间里并非那么黑暗。

她睡不着觉,不自觉地回想起在山上遇见狼并与国玉分手的事,心中又次狠狠骂起那狼!想象起竹门场卫生院白院长对匡德才的态度,——那匡德才究竟是何等人物呢?……

突然听到隔壁的房门响,随着是走进房里的脚步声,之后那边的电灯亮了,灯光从齐梁高隔墙上面的空间跑到这个房间。只听见隔壁那间有两个人在说话——

“这是我的住室,隔壁是堆放着杂物经常锁着门的房间,这里离其它住室和门诊都远,是个很安静的地方,表舅把你安排在这里住下不错吧?咱们谈话不会有人听到的。”

“好,好,我来到德才表舅这里,一切要听从你的安排。”

“我马上回家拿点吃的就来,很近,我家就在卫生院大门外不远的地方住。妈的,咱们还是早上在火车上吃了碗米,到现在还没有弄到嘴里点什么呢!”

山秀听到这里,已辨清隔壁那边是匡德才和裤头在说话。却不知他们是怎么聚一起的?不过可以确定是一丘之貉了……过了好大会,只听匡德才从外头回到了隔壁房间里,接着二人又打开了话匣子——

“家中没什么吃的了,我就喊开一家小卖部的门,买两瓶鱼罐头和两瓶白酒拿来了,只好迁就着点吧。” 这是匡徳才的声音。

“你停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表妗子拉住你的后腿了呢?” 这是裤头的声音。

二人开始吃起来,喝起来。

听匡德才说: “我走进家时,老婆还没有睡觉,她是在盼着我回来……”

听裤头说: “你走出去这些天了,表妗子能不想你吗?”

听匡德才说: “你表妗子说,她今天下午参加了院里召开的全体职工会,院长宣布了一个新来的年轻中医大夫在院里补了中医的缺口。这个人家在中原,叫国玉……”

听裤头发惊地问: “国玉?我们野牛屯的那个国玉?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不是还跟着个叫山秀的女子?”

又听匡德才说: “你表妗子说,是有一个女的跟着他,长得还挺漂亮呢。”

又听裤头说: “妈的,他们两个到这里来了!表舅,这下子好了,那个细腰芦就在国玉手中!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装着《肿瘤论》的细腰葫芦?”

又听匡德才问: “知道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又听裤头介绍: “听我娘说,国玉是个‘野葫芦’,是他那个光棍汉爹爹在二十多年前捡来的血娃娃,同时还有一个细腰葫芦和一本厚厚的古书。”

又听匡徳才说: “这就对了,这个国玉定是那个疯女人生的……”

又听裤头问: “你对疯女人咋这么熟?又咋这么了解细腰葫芦里的秘密?”

听得匡德才大概喝酒喝得多点,说话有些不那么守口如瓶了,竟然掏出了藏在心中已有二十多年的隐私话: “表外甥,不瞒你说吧,疯女人的父亲就是那个非常出名的中医大夫唐昆山,我就是唐昆山的小徒弟,他没有儿子,我亲眼见他把自己苦心写成的《肿瘤论》装在细腰葫芦里给疯女儿当作嫁妆陪送了,使我想得的《肿瘤论》落个空,事后我离开了老师,可我仍在想那本《肿瘤论》,二年之后,我干游医游到疯女人婆家村,那一日打听准疯女人的丈夫外出了,瞅夜间我就去找疯女人,不但没有把装有《肿瘤论》的细腰葫芦弄到手,竟被那女人突然用茶壶砸在我的头上砸晕过去了,差点没有丧了命,我苏醒过来时见疯女人已拿着那个细腰葫芦逃跑了,我一怒一把火把她家的房子点着了……”

接着是二人碰酒杯的声音。

听到裤头也喝得差不多了,说道: “你说能把《肿瘤论》卖到外国,真的吗?”

听匡德才说: “千真万确,若骗你我就不是俺娘生的。”

听裤头说: “你说,咱们该如何从国玉手中夺回细腰葫芦呢?”

又听匡德才说: “好办。听我老婆说,那个国玉今晚上到北山村出诊了,那个女的一定也要跟着去,我看他们一准随身带着那个细腰葫芦。”

又是碰酒杯的声音。

山秀听到这里,在床上躺不下去了,就轻轻下来,轻轻开开门走出来,又轻轻随手将门关上,才轻轻离开,要去病房找值班的白院长。

正好这时白院长夜里12点下班,一出病房就碰上了山秀。

山秀求他一同去接国玉,说是怕国玉一人回来在途中遇上狼……

山坡上。山秀把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国玉,当然不瞒着白院长,因为了解这位院长是个好人。

白院长一直留神着山下的动静,突然 “噗” 的吹了一口气,这是发现山下有行人的暗号。

三人借着月光往下看去,见弯弯小径上走动着两个人影,走到稻草垛旁再也瞧不见了……

窑洞里亮着油灯。仁世奇老母亲的肠梗阻得到排除之后,就安然地入睡了。仁世奇还没有就寝,他心里很激动,在想着很多事情,这时开开箱子,拿出捡到的细腰葫芦细细地看,越看越出神……

谁知门外有眼,正好透过门缝瞧见他手中的细腰葫芦。门突然被推开,疾步进来两个蒙面人,扑到仁世奇跟前一拳将他打倒,夺了细腰葫芦转身就往外跑。

床上的老人已醒,大声惊喊: “贼!贼!”

两个贼刚出门,不防其中一人被突来的一棍打在腿上倒下,另一个跑掉了。

倒在地上的贼被一根绳捆绑住,系在了树上。

跑出去的贼,听见后面有人追,并听到 “贼人哪跑” 的高喊声,使他愈怕跑得愈快。

忽见迎面扑来一人,这贼吓得胆颤,急忙左转跑去,那人飞快抢上,一下抱住贼的后腰,欲用力将贼摔倒,但力敌不过,只有死死地抱住,贼扎脱不开,忙拿出匕首朝着抱腰的人刺去,那人受伤变得无力,贼趁机用力脱开,正拔腿要跑,这当儿那个追赶他的人一步蹿到面前,他紧握匕首向面前的人刺去,却被迎来一棍 “当” 的将匕首打飞,他想一闪跑开,没有提防又是一棍打在腰间,就 “扑通” 倒在地上了。

使棍的人是国玉,此时他在用力捺住地上的贼。

白院长也赶到了,动手帮国玉将贼绑住。白院长按亮手电,一道通亮的光照在贼人匡德才的脸上,匡德才闭紧眼把脸转向一边。

国玉从匡德才后腰带上解下那块包着细腰葫芦的纱布,纱布是这贼进窑洞蒙面用的,之后又用它包住了细腰葫芦。现在是由白院长持棍看守着匡德才。那个受伤的人坐在地上,用右手捂着左臂的刀口,已是血乎乎一大片。国玉来到他跟前,用匡德才那块纱布把他的伤处紧紧缠住……

当夜,匡德才和裤头两个贼被送到地方派出所,受伤的人被送到竹门场公社卫生院治疗。仁世奇因当时被贼一拳打得昏倒了,过一会就醒了过来,算是没有大的灾难,也没有去卫生院治疗。

卫生院病房里的一张床上,躺着那个被贼刺伤的人,经过治疗包扎之后,才安静地入睡了。

守在病床前的国玉,这才从他的脸上看出是个熟悉的人,不禁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啊,是老刘!”

老刘睁开眼一看,惊奇地说: “国玉,你……”

国玉这才坐在床沿上,两手亲热地摸着老刘的双手,心里非常激动。是嘛,自己到新彊第一个结识的人就是老刘,老刘是个好人,是他介绍自己去的牧畜场,又是他介绍自己去昆仑山寺院拜师学医,后来又在防空洞里与他结了难友。二人虽有相当感情,可是并不是相互之间什么都了解了。

现在,国玉好奇地问老刘: “我真不明白,夜间那个抱住贼的腰的人竟是你,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老刘说: “我的家在北山村住,那个住在山下天井小院窑洞里的老太太是我的老岳母,她的儿子是我的内弟,叫仁世奇。” 老刘知道国玉忠厚,又是老相识,认为什么事也不必瞒着他了,这才把仁世奇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不幸说个清楚,并说他是如何将他们母子安置的,可怜他们母子命苦,一心要对他们照顾好,他说他虽然年已半百,但是身体还好,加上妻子和儿子 、儿媳妇都挺能干,所以自己要去新疆找活干,把挣的钱寄到家中,主要是为了照顾年迈的岳母,同时减轻世奇的负担,——世奇心情老是不好,干活也没有力气。老刘还说,近些日子在新疆老是挂念岳母的身体,所以辞别了牧畜场回来了,正好赶上夜间进村,自己还没有回家见妻子和孩子,就先去看一看老岳母,不料想路上遇到贼,其实他也不清楚这贼是偷什么的,一听到有人喊,自己就扑上去了。老刘看了看国玉,又说仁世奇的岳父叫唐昆山,是个很有名声的中医大夫,把一个细腰葫芦给女儿当作了嫁妆,葫芦里装着一本很珍贵药书……

国玉瞪着大眼听,越听越是愣神,联想到山秀讲说的匡德才和裤头那段对话,联想到别人为啥叫他 “野葫芦”,心中越来越变得明白,于是感情冲动,便有热泪夺眶而出,忙着又次握住老刘的手,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我应该叫你姑父啊!因为,那个仁世奇,他是我的生身父亲……”

老刘在院里住不下去了,死活非要求出院不可,他急着要去看一看岳母和内弟仁世奇。同时,国玉和山秀都要陪着他去。

夜间当仁世奇被贼打倒时吓坏了母亲,直到今天中午老母亲还在床上躺着,她老感到心中不好受。世奇是个孝子,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宽她的心。

三个人推门走进仁世奇家的窑洞,还没等里面的主人站起身来,国玉就快步走上前跪下,哭着喊了一声 “父亲” 又喊了一声 “奶奶”……

山秀也随着上前跪下,也哭了……

仁世奇和母亲顿时泪下如雨……

老刘受伤的胳膊在用一条白纱带吊在脖下,他只能伸出一只手拉国玉,劝他不哭。仁世奇伸出两只手,一手拉国玉,一手拉山秀……

又有两个人迈步走进窑洞,正是白院长和刚从远地方赶来的海云和尚。

国玉见师父来了,激动地上前磕了头。

原来,眼下海云和尚已不再到昆仑山下的昆仑公社卫生院坐诊了,因为县医院给昆仑公社卫生院派来一位有名气的中医大夫,是来接替他这位年迈的中医和尚的。海云和尚没有忘匡德才去信的邀请,再加上已有了时间,便到四川临江县竹门场卫生院来了。今天刚到院里,就听到白院长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了他。

大家相见,一阵亲热之后,白院长接着又告诉大家一条消息: “派出所已给裤头家乡的政府去了电话,原来裤头是打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逃出来的,马上该方就派公安人员前来带他回去受刑;匡德才已承认多年前放火烧仁世奇家房子的事,并说那时和现在都是为找装在细腰葫芦中的《肿瘤论》,现在找《肿瘤论》的目的,是想弄到海外卖掉……”

大家一阵惊讶,一番议论……

国玉拿出细腰葫芦递给师父说: “您看,《肿瘤论》就在这里头装着呢!”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师父高兴地边说边将细腰葫芦详看一番,之后还给弟子说, “《肿瘤论》太诊贵了,你一定好好学习,好好继承!”

“请师父只管放心。师父,我还在想,对《肿瘤论》不但我自己学习研究,以后我还要贡献给咱们国家中医学界,让更多的中医大夫都来学习研究!……”

“好,好,徒儿的想法对头!” 师父说着从背后抽出一管铜箫,对弟子说, “这铜箫,原是那唐师父的,他曾把它送给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又送给了李景新,后来李景新又送给了你,你从昆仑山下山时又送我作留念,现在我要把它还给你,因为你是唐师父的亲外孙,它应该归你保留,好孩子,你拿着吧。”

这位师父双手将箫奉还,弟子恭恭敬敬地接住。

师父从衣兜中拿出一片纸,又递给弟子说: “这上面写着一首新曲谱,叫 ‘征程曲’,你以前吹箫是吹的‘苦中乐’曲调,往后再吹就可以吹‘征程曲’的曲调了。”

国玉看着新曲谱,吹起 “征程曲” 来,——吹得激情 、优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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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范乃安:野葫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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