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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杜素焕:活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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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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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汪葆夫

长篇小说

二十八

好长一段时间,刘巧云那张出了名的巧嘴似乎不巧了。在家,面对半边身体不能随意转动的男人,她心里要多烦有多烦,烦得不想看他一眼,就甭说跟他说话了。其实,不说还好,一说三言两语就得翻脸,刚开始她男人嘴不得劲儿,说起话来舌头打挺,后来娘给他熬几剂中药喝下,感觉舌尖能转开圈儿了,就跟媳妇顶撞几句。娘偷偷告诉他,可别,你吃喝拉撒指望她呢,一定要忍,能忍到哪一步是哪一步。

不知从哪一天起,男人再也不忍让了,他哆嗦着嘴唇说,我知道,你巴不得我赶快死了呢,死了就不磨你的眼珠子了。刘巧云说,说话别亏心,活个人别葬良心,亏心、葬良心都不得好。男人说,我都这样了,还能不好到哪里去?都说,好男人是好女人惯出来的,好女人是好男人宠出来的。夫妻要想好,俩好搁一好!我没宠好你,怪我,可你让我好好宠过吗?打结婚以来,你样样都显得比我能比我中,时时踩着我的鼻梁说话,事事都得你做主,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心里不容我,眼角里不夹我,还嫌我窝囊废、没成色,平心而论,我没成色窝囊废都是谁造成的?我、我都不知道这几年咋迁就的你,就这,你还吵我、羞我、嫌弃我,凭啥?你凭你当个妇女主任高人一等?你就是高人一等也别忘了我是你男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是我孩子的亲妈……你伺候我,照顾我,该的!

一幕幕往事从刘巧云眼前闪过,她情绪低沉、心神忧伤地说,在我感冒发烧,烧得晕头转向还要下地干活时,你在哪儿?在我生二孩不久,下地割韭菜迎着阴风,突然嘴歪眼斜面部瘫痪时,你在哪儿?在我腰疼得直不起来,去医院检查后得知子宫上长两个鸡蛋大小的肌瘤需要赶快住院做手术时,你在哪儿?

男人张了张嘴巴,脸憋得像下蛋的老母鸡,歇歇,瞪大眼睛说,我、我在哪儿,你不知道?哪回不是你逼我离开家的?一天到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也看不顺,那也看不顺,总是拿我跟你那副书记同学比,跟村支书曹飞虎比,比来比去,我连个鸟毛都不算,我、我恨不得钻蚂蚁窟窿死去!如今,我都这个样儿了,你还多嫌我,厌弃我,容不下我,你想掐着脖子搦死我?为人不要太过分,留点儿余地好转身……

刘巧云听男人这番话,顿时头脑轰轰的,她懒得再搭理他,只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好是好换的,孬是孬比的,不用嘴说,谁心里都没插着横劈柴,哑巴吃汤圆,肚里有数。

是啊,自打进财媳妇把她拉进河坑之后,刘巧云身上仿佛多了一只眼。这只眼有时长在头顶,有时长在脚下,有时长在腰间,她能微妙地觉察发生在她身边的人和事。

首先是曹支书变了,跟她说话的语气,跟她对视的神情,以及跟她一起去乡政府开会的架势。以往,曹支书在没人的时候亲昵称呼她“巧云”,当着人的面直接喊她“刘巧云”或“刘主任”,而如今,无论有人没人,他都客客气气地称呼她“刘主任”。刘主任是你喊的?刘巧云小声问。他呵呵一笑,说,郑重嘛,以后跟你就得郑重其事的。她问,为啥?曹支书严肃认真的说,本来就该郑重其事的,难道,郑重不好吗?刘巧云想不出哪里好,只觉得疏远了、陌生了、见外了,甚至,厌弃了。有次,乡政府召开基层扩大会议,会议结束后每人发一张餐票,刘巧云领了半碗粉条炖鸡,半碗红烧茄子,端碗坐在曹支书对面,并趁人不注意把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茄子推了过去,可他随手推了过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刘巧云心里一凉,曾经的曾经,她给他夹菜,他都开开心心接受的呀!

支书老婆也变了。以前的支书老婆,每次见到她总是一副审视、猜疑的眼神,而今多是不屑,及幸灾乐祸的样子。嘿嘿,刘巧云你老实了吧,男人回来了,绳索给你拴上了,虚掩的大门关死了,你黑天白夜的往外跑再没那么随便了,老天爷睁开眼了,以后甭再拿着自家的馍想着别家的菜了。不过,她那醋坛子还酸得冒沫儿,为啥?

刘巧云分明觉察出进财媳妇的变化,她衣着讲究了,换洗的也勤了,就连走路的姿势略有改变了。浪不浪,看走相;骚不骚,看裤腰。刘巧云忽然觉得她的走相好浪荡,那扭动的腰身好风骚。她为啥变成这个样子?以往她那么朴实,那么节俭,那么素净,如今明显地洋气起来,头发卷了,鞋根高了,肤色亮了,牙齿白了,从头到脚都比以前好看多了,她打扮恁好让谁看呢?刘巧云心知肚明,除了曹飞虎,没有第二个人。

女人的第六感,竟然那么准。

女人的第六感是直感,正面反应的。男人可就不同了。刘巧云从书里看到,男人的第六感有两种,一种是完全相反的,一种是毫无相干的。她反复思量过,自己男人好像是相反的,吴进财好像是毫无相干的,只是好像。吴进财的变化也挺大。她本以为憨厚老实吴进财很好对付,后来发现他并不好惹,好比榆树皮上的一块粘粘胶,粘上了哪恁容易揭得不来?

二十九

曹支书去县城考察项目,跟乡妇联主任董文英坐一班车。

董文英这几年很辛苦很憔悴。本职工作要抓好,中心工作要配合,自己生的娃还要自己带自己养,娘家婆家谁都指望不上。也多亏了进福媳妇在她打理不开的时候主动上前帮忙,可又怕有人说闲话,说她巴结“大头”,肯定有啥想法儿。她能有啥想法儿呢?如果硬说有,那就是想多看小妮几眼,她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眼看到的人,缘分哩。文英说,人跟人交往,靠的就是个缘,缘聚缘散,缘起缘落,缘深缘浅,取决于心的惦记与牵挂,你把我装心里的那一刻,我也把你当成贴心人了。进福媳妇笑盈盈地,说,贴心了就不外气了,以后你只管把小妮送给俺,俺再忙都帮你照看。董文英说行。这次,她上车前又把小妮送到了吴进福家。

车上,曹支书争着给董文英买了票。文英说,我是去开会,能报销的。几块钱的车票算啥呢,少吸一盒烟有了。曹支书大方地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用火机点上,滋滋地吸了一口,继续道,听说董主任要去党校进修了,你这一走,妇联主任的位不就空着啦?董文英说,不去了,孩子太小,过几年再考虑进修学习。说完,心犯嘀咕,他的消息咋恁灵通,风吹草动都知道。

岂止是风吹草动都知道?已过而立之年的曹支书早已是乡党委书记陈吉道眼前的“红人”。陈书记从最底层走来,拾过大粪,干过木工,当过生产队长,任过村支部书记,在他任村支书的第九个年头,招聘政策出台,他便第一个走进县委大院“毛遂自荐”。当时,好多人嗤笑他,说他自我吹嘘,自己推荐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当然,也有更多人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夸他有胆略,有思想,有气概,有能力。他信誓旦旦,当场立下“军令状”,保证三年内改变所在乡镇新局面,五年内引领乡村奔小康。县委领导班子通过了他的要求,大红聘书递到他手上。也不知他恁大的底气,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出腿才见两腿泥呢。也甭说,几年扑腾下来,陈书记政绩惊人,名声远扬,有关他的新闻、通讯报道,报告文学纷至沓来。他知道,在他挺起腰杆创佳绩的背后,一直有好多双大手在推他,其中曹飞虎支书的力度最大。自然而然,曹支书成为陈书记的影子,陈书记走到哪儿,曹支书的脚步就跟到哪儿,所谓,步调一致跟党走。

董文英的步调也紧紧地跟着。在她农校毕业,刚分配下来担任乡妇联主任职务时,正是曹飞虎争取村支书不久,她的入党申请书与他的入党申请几乎是同时上交的,没过多少时日她就听说曹飞虎已转预备期,可她没有。为什么呢?董文英大着胆子去找陈书记。陈书记说,别急,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董文英又问,为什么呢?陈书记让她把组委喊来,当场指出一二三。董文英请求,请党组织提前吸纳我,我一定比他干得更好。

有一件事,董文英干得一点儿都不好。

那是一日黄昏,乡干部们陆续下乡回来,陆续回自己房间拿出碗筷去食堂打饭。董文英打好饭端到一边吃,吃完刷碗时,陈书记小声对她说,一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文英去了陈书记的办公室,接过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二话没说就骑上自行车上路了。路上,董文英好奇又纳闷,纳闷又好奇,陈书记让我送的什么信啊?尽管信封上写着“飞虎亲启”,可封口没封,不是在考验我的控制力么,然而,怎么才算有控制力,眼看着不看,跟眼看着看了有什么区别?再说,信没封口,我即便没看他有可能当成看了呢,换言之,我即便是看了装作不看他也未必知道,于是,她停下车,从裤兜里掏出信封,瞅瞅周围没人,快速打开,信封里一张纸条,白纸黑字写着:飞虎,见信后去吴家一趟,做好自留地调整工作,不得有误。落款,无。董文英看完,长吁一口气,尔后轻轻按老印折叠一下装进信封,又按老印把信封折了一下装进裤兜。次日,陈书记阴沉着脸问她,那信,你看啦?董文英想说没有,可又想,陈书记为啥阴沉着脸呢,是不是知道她看了?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孙悟空再能蛋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不如实话实说吧,看了就是看了,有啥大不了的?他若指责,我就还嘴,你也没说不可看呀,谁让你不封口呢。如是回答,看了。想不到陈书记“哼咳”一声,一跺脚走开了。

事后,董文英每想起这事就反复思虑,错了,还是对了?私拆别人信笺肯定是不对的,可如果不实话实说更是不对,想必陈书记知道她的错又知道她的对,已打心里谅解她了吧。值得庆幸的是,董文英第二年就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做党的女儿,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情!

董文英热爱党,热爱毛主席,在她孩提时代,就经常做梦梦见毛主席。梦中的毛主席就是堂屋当门毛主席像的样子,慈祥的,和蔼的,亲切的,嘴巴上还长着个大瘊子。有次她睡梦中醒来,眯缝着眼睛下床,蒙头转向地双膝跪在毛主席像前,鸡啄米似的连连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毛主席,毛主席,全国人民都爱你……娘惊讶得不行,姐笑话她发癔症,爹问她长大干啥?她睡意朦胧地说,长大当女毛主席。小文英的口气太大了,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她当上了乡妇联主任。妇联主任有时也叫妇联主席呢!

哎哎,董主任,车到站了。曹支书喊醒打盹中的董文英,快,下车下车。

俩人下车后各奔西东,互相说,回头联系。

三十

曹支书考察到一个生产塑料油膏的创业项目。

塑料油膏,变废为宝。油膏的原材料是塑料。时下,改革的春风吹满大地,从乡村到城市,城市到乡村,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吃不饱穿不暖的现象几乎不复存在了。茶余饭后,几位老头跟孩子们讲过去闹饥荒的故事,好多小孩都不感兴趣了。忆苦、思甜,必须回忆过去的苦,才能思考今日的甜吗?今日的甜来之不易,人们的甜甜在心里,这跟党的好政策是分不开的。

董主任得知曹支书要在乡里投资办厂的事,感觉成功的概率极高。她首先想到生产成本低,废弃的塑料制品遍地都是,卖破烂跟白扔差不多,如此科学利用不仅能清洁卫生,还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环境污染;再就是用量大、销路广,时下农村盖砖瓦房,城市盖楼房,得需要多少防水防渗防腐的建筑材料啊。董主任想到对她有恩的进福嫂子,便试着问曹支书,你准备怎么投资?可以联合吗?曹支书说可以,投资办厂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董主任又问,目前有联合的人没?曹支书摇头,说,没有,这事还没公开说呢。董主任沉吟片刻说,我想以进福媳妇的名儿参与一下,不知可行?曹支书知道她跟进福家的交情,连连点头说,行,行行。

董主任言笑晏晏地把这事告诉了进福家,吴进福却是顾虑重重,说,联合不是靠嘴说的,钱呢,俺这穷家砸锅卖铁也拿出来几个来。董主任上前拉住进福媳妇的手说,我有,我借给你们。

背地里,曹支书也跟进财媳妇讲了联合办厂的事。进财媳妇听后喜形于色,之后又闷闷不乐,说,嫂子参与,我咋办?曹支书说,该咋办咋办,你就算帮嫂子的忙,到厂里干活就是了,有工资的,到时候我给你多开点儿。进财媳妇说不中,工资是公开的,多了少了,到时候人家会有闲话的,再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落下啥把柄,我还咋做人?进财不活埋了我才怪。曹支书冷冷一笑,心说,不是谁埋谁呢!嘴说,法制社会,谁犯法谁治罪。

可那时,老百姓的法制观念毕竟是很淡薄的。

某妇女杂志刊登一骇人听闻的“热锅煮亲生”事件:某山村一农村妇女,因发现男人有外遇,对他恨之入骨,于是恨屋及乌,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视为寇仇,活生生地把亲生儿子按进烧开的热锅里煮,还盖上锅盖……实在是精神变态的禽兽不如,惨无人道,她眼里还有什么法律?另有“柴禾垛闷死一男孩”丑闻,话说一乡村妇女连生三胎都是女孩,怀孕第四胎村支书硬逼他引产,不得已引下,眼睁睁看到是个男胎,从此造下仇恨,一天村支书的儿子串门去她家玩,她一见就红了眼,引他到厨房,拿手绢塞到他嘴里,然后扒开柴禾垛闷了进去,不料这举动被趴在门缝的小女儿看到,次日,支书老婆挨家挨户寻找儿子,小女儿捂着嘴巴,手指着柴禾垛惊慌失措……当然,最后那妇女绳之以法,可就是用枪子毙了她,也挽回不了那年幼的生命,法律面前,那垂危生命的挣扎是多么地苍白、多么地软弱无力!

这事,进福媳妇是听董主任亲口说的,进财媳妇从嫂子那里听到,同时听到的,还有进宝媳妇,妯娌俩都不寒而栗。

曹支书联合吴进福投资办塑料油膏厂的事很快就公开了,村委会主任王繁也参与了投资。王繁是开篇提到的王二的儿子、孙尿的女婿,村委会主任这职务是后来通过民主选举一致通过的,王主任在村民中的威望比曹支书高多了。

王繁主任跟刘巧云的关系很铁,特别是后来曹支书跟刘巧云有了摩擦,他总是站在刘巧云的角度思考问题,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情感上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三国”里的话“演义”着世态炎凉与人世沧桑。

蓦然回望,已是十多年过去了。

“幸福”塑料油膏厂办得红红火火。吴进福家的幸福生活人人看在眼里,妒在心上,就连进财、进宝也都妒火中烧了。大哥多大的本事,外人不知咱能不晓?不就是占了嫂子的光,嫂子占了董主任的光?甭说董主任也真是能,一转眼升为副乡长了,下一步再升,会是个啥官儿?

【组稿 汪葆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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