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龙(原山东老干部诗词学会会长)
宋词的创作和律诗的创作不同,主要表现在词和诗的句型句式上。律诗都是齐言诗,句数字数固定,韵脚固定,对仗要求固定。而词则复杂得多,它的句型有两大类,一类是律句,这个按律句的要求办就行；第二类是特殊句型,即长短句组成的句组。有人说:“吟咏性情,莫工于词。”词的特点和优点是长短句,也是词声律的核心。词的魅力及其巨大的表现力就蕴涵于这些多样性的句型句式中。所以,把握宋词中的长短句,是学习宋词和宋词创作的关键。
宋词有近千个词调,数千个词体,它的长短句组合,大致有五个类型。
(一)和声句式
和声句式有两种,一是前和声,句型是“短—长”；一种是后和声,句型是“长—短”。要求是,短句的平仄结构应该与跟它相邻的长句韵脚处三个字的平仄结构相一致。它的作用是加强词的声律效果,增强词的歌的味道。宋词是音乐文学,词的产生,是用于配乐歌唱的。所以,这种句型在词中大量存在。
如顾夐《添声杨柳枝》:秋夜香闺思寂寥,漏迢迢。鸳帏罗幌麝香销,烛光摇。正忆王郎游荡去,无寻处。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
该词在《杨柳枝》的每个七字句后面加了一个三字短句,添了韵,所以叫做《添声杨柳枝》。其中第二、三、四句的三字短句与其前面的三个长句最末三个字的平仄结构是一致的。读起来,该调比单纯四个七字句,歌的味道更浓了,大大增强了词的音乐性。
再如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该词上片“箫声咽”是后面长句的前和声,“秦楼月”是前面长句的后和声。有了这几个和声短句,再加上作者两处使用叠字,大大增强了词的意蕴和声律效果。
(二)引导句和强调句型
句式一般表现为“短—长”。短句有引导和提升后面长句意境的功能。短句在语意上是为了强调后面长句的时间、方向、状态等,或在声情上强化语气和声律效果。所以我们称它为强调句型。
如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该词上下片末句的“便胜却、人间无数”和“又岂在、朝朝暮暮”就是强调句型。“便胜却”和“又岂在”称引领句,它自己没有独立的意思,不能写成完整的一句,它是引导后面句子的。句中的“、”是强化、停顿之意。词谱中“,”前面的句子,可以写成完整的意思,“、”前面的短句不行,称“不能挂单”。若去掉这个“、”,读成一个普通的七字句,就是一般句型,表达效果大大逊色。领句有时是四个字或五个字,其中第一个是领字,称作“一字领”。这个领字,一般用去声字。
再如秦观《行香子》: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风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苔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岗。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可以看出,上下片的“倚东风、豪兴徜徉”和“飏青旗、流水桥旁”就是前面讲过的带三字领句的强调句型。而上下片末句的“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和“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中的“有”和“正”不能跟后面的三个字写成一个完整的意思,写的时侯,“有”和“正”必须用仄声字,它起引领作用,引领下面三个并列的三字短句。朗诵时,“有”和“正”后面必须加以停顿,不能连读。否则,这两个字就失去了对后面三字短句的引领作用,改变了词调的声律效果。在创作时,后面的三个并列的三字短句,至少要有两个写成对仗句或对偶句,三个鼎足对则更佳。
(三)延展句
句式一般为“长—短”,短句在长句后面,它可能是后和声,也可以不是。在语意上,后面的短句是前面长句的延伸、完善和解读。所以延展句比和声有更多的文学内涵。有人说:“和声歌味重,延展意蕴深。”
如沈祖《滩破浣溪沙》:豆荚瓜藤处处栽,柴门还在最高崖。一雨经宵庭草长,上闲阶。山色故教云作态,好风常与月相偕。小犬隔林遥吠影,有人来。
词中上下片末句就是延展式句型。上片“一雨经宵庭草长”只是个一般概念,停顿后,加了“上闲阶”三字,把因雨草旺的程度讲清了,讲得更形象,更具体,产生了新的意境。下片“小犬”为什么隔着树林叫呢?不知道。停顿后加了“有人来”三个字,把原因讲清了,而且增加了新的情节。这就是宋词中特殊句型的特殊表达效果。
(四)插入式句型
句式一般表现为“长—短—长”,两个长句中间插入一个三字或二字短句,起桥梁作用。插入的短句,在语意上必须与两边的长句紧密相关,在逻辑上,必须有紧密的逻辑联系,不能只顾一端。
如范仲淹《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词中作者把视觉的及听觉的孤城、长烟、落日、边声、号角、将军、征夫等零散意象,通过“千嶂里”“人不寐”两个插入短句联缀到一起,渲染了一幅肃杀而又悲壮的战地风景画面,衬托戍边将士功业未逮,有家难回的苦涩心情。写得悲壮而不悲伤,苍凉而不凄凉。
(五)对联式句型
句式一般表现为“短—长；短—长”。是两个强调句型合在一起的一组大句读。像一副对联。创作时要求短句与短句对仗,长句与长句对仗,即隔句对。这种句式,在长调中多见。
如张翥《多丽》中上片的“馆娃归、吴台游鹿；铜仙去、汉园飞萤”。“馆娃归”对“铜仙去”,“吴台游鹿”对“汉园飞萤”。下片的“藕花深、雨凉翡翠；菰蒲软、风弄蜻蜓”。“藕花深”对“菰蒲软”,“雨凉翡翠”对“风弄蜻蜓”,都对得十分工稳。
有时隔句对前还有一个领字。如毛泽东《沁园春·雪》中上片“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两个隔句对前加了一个领字“望”字。下片“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副隔句对前加了一个领字“惜”字。增强了气势和表达效果。这种句型,在婉约词人手里,表现出婉转曲折,一唱三叹之感；在豪放词人手里,则表现出排山倒海,一泻千里之势。这就是特殊句型在词中特殊的表达效果。
正是因为词中有这些特殊句型的组合运用,所以词适于表达各种复杂的思想感情。我们学习宋词,必须搞清楚这些句型的特点和要求,连标点符号都要弄明白。在创作时,按这些句型的要求去做,才能写出好作品来,才能由模仿阶段进入自觉阶段,才能真正搞懂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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