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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酒事

东安茅台——斗酒

1

说到东安,多数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打架狠”、“喝酒狠”。

历来就有“打不过东安”的俗谚,如今又有“喝不过东安”的戏言。

据各种民间酒量排行,永州人的平均酒量居湖南之首,而东安人的平均酒量居永州之首。

说两个东安酒坛趣闻,你大概就会相信东安人嗜酒善饮,名不虚传。

一对普通教师夫妻,举杯齐眉,酒量尚可。某个周末晚餐菜好,夫说:“满桌佳肴,搞点?”妻说:“陪你,庆祝周末。”便开了一瓶白酒,不一会,一瓶酒就喝完了。夫说:“这菜还没怎么动呢。”妻说:“要不来个好事成双?”就又开了一瓶白酒,没多久,酒瓶又见底了。夫说:“点到为止算了?”妻说:“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最美”……

某局一位副科级领导,酒量为酒神级别,人称“下水道”。此兄有一酒桌杀器,令人闻风丧胆。喝至酒酣耳热,他便找来两个大钵或盆,将一瓶劲酒、一瓶老白干、一瓶红牛兑在一起,端着“三中(盅)全会”找人对饮……

因为东安酒名远扬,酒文化深厚,许多外地人都不敢去东安,怕与东安人喝酒。

我所在高校的一位同事,曾经去东安出过一回差,从此东安成了他的梦魇。多年之后,说起在东安醉酒遭遇,他仍摇头晃脑,痛心疾首:“东安人太热情、太能喝、太霸蛮,酒文化太深、套路太多……”整个是深恶痛绝、咬牙切齿!

同事摇头感叹:“五岳归来不看山,东安归来不喝酒!

东安武术——棍术

2

许多人不解:为什么东安人那么能喝酒?

其实,东安人历来的酒瘾,早在根上就种下了。

纵观历史长河,东安似乎一直是文运不振,武运隆昌。东安素有习武的传统,崇尚拳头立威。武脉是东安的根,亦是东安的魂

东安人普遍善谈,与人聊天常说口头禅:“我跟你讲——”。说起东安武术的历史及牛人武将,东安人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如说家史,好像那些历史名人就是他嫡亲的祖宗,洋溢着“我祖上比你阔多了”的得瑟。

我跟你讲:太平天国时期,东安人席宝田创办以东安子弟为主的“精毅营”,成为湘军三大主力之一。湘军一百年,三分有其一嘞!

我跟你讲:从清末到民国,东安出了100多位名将。仅席宝田“精毅营”旗下,东安人就出了6个一品提督、8个二品总兵、2个二品布政使,其他三品到八品的高官武将,多得没法统计嘞!

我跟你讲:国民革命时期,东安人唐生智担任第8军军长兼北伐军前敌总指挥,当年与蒋介石平起平坐,彭德怀、贺龙、陈赓都是他的手下嘞!

我跟你讲:男人参军报国,是东安一直延续的传统。据民国资料记载,走进黄埔军校的东安籍教官和学员多达216人嘞!

……

武者好酒,酒助武力。武与酒结缘,皆因本色相近。尚武与尚酒,总会如影随形。

在酒与武并行之时,面对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心怀荣华富贵的梦想,必定是武为烈酒鸣,酒壮英雄胆

酒是壮怀激烈之物,又是疗伤解忧之药。出征以酒壮胆,获胜以酒庆功,怀乡以酒浇愁,伤痛以酒疗治。

也许得益于地域的偏远、民风的彪悍、崇军尚武的传统,东安人便拥有了善饮的基因、豪饮的胆和解酒的酶?

宝田创办湘军“精毅营”

3

东安人有一句口头禅:“晓了显火”。其中,“晓了”是副词,“很、非常、特别、十分”的意思;“显火”是形容词,“好、强、棒、牛”的意思。

“晓了显火”是东安人表达惊叹、惊喜、惊奇最生动透彻的方言,用“晓了显火”来形容东安人喝酒,最为恰当

别的地方讲请人吃饭,东安人讲请人喝酒。在东安,所有的饭局都是酒局,所谓酒局如江湖。“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敬意”,是东安人的待客之道。

在东安,能喝酒是一种本事,不会喝酒不是男人!“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酒醉英雄汉,饭胀死脓包”……这是东安男人酒桌上常说的口头禅。

'酒品如人品',东安人总是将酒品和人品勾连起来。倘若哪位老兄酒品不好,恐怕就要人格降等了。你想,如果一个人因为拒酒而被上纲上线为虚伪、装B,即便喝得肝肠寸断,是不是也得赤膊上阵了?

在不少东安人看来,喝酒是男人特有的一种语言表达,男人只有两种,这就是:喝酒的男人和不喝酒的男人。“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你不喝酒?滚远些!

我曾亲见一位不大不小的领导,杯子往桌上一墩,手指嘣嘣敲在桌面,教训一位“喝不得酒”的手下:“喝酒不需酒量,靠胆量!只要敢喝,不怕醉,哪个男人会被几杯酒淹死?”如此“酒论”,让人打尿颤!

我在东安工作了十多年,印象最深的是东安一个突出的现象,就是酒局多,醉汉多。街头巷尾,城里乡下,常常可以看到喝得东倒西歪的醉汉,看到因醉酒而骂街的人。

没喝酒说“我是东安的”,喝高了“东安是我的”。

北伐名将——唐生智

4

喝酒在东安人的生活中,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

东安人喝酒一般都是本地产的米酒,最好是自家酿的烧酒(又叫“火酒”),或者斗酒(被誉为“东安茅台”)。

东安人的“酒经”是,白酒好喝但太贵,一般的白酒烧喉咙,又太多假酒;啤酒只能漱口,还一股潲水味;红酒,甜的,只能女人喝;只有米酒靠谱,芳香醇和 ,物美价廉。

在东安,米酒好像已经成为酒席的标配。东安米酒由纯粮食酿造、蒸煮而成,性柔,初饮有如二锅头兑水,入口顺溜,先觉平和,但后劲甚猛,醉酒后几天都像得了脑膜炎。

千万别信一个东安人跟你说:“这种米酒是甜酒,跟喝开水一样的。”如果你听到这样的话,切记以度为怀,不可贪杯!白酒醉了,吐出来就没事了。东安米酒醉了,几天都不得清醒。

我有一个好友,在北方喝白酒啤酒都很厉害几乎没醉过,却在东安被米酒醉成一滩烂泥。当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东安米酒摆上酒席,都是用一二十斤的大塑料桶装的,让人触目惊心。倒酒有专用的酒壶和分酒器,各人通过分酒器倒(舀)进酒杯,自斟自饮。喝酒用的是1-2两的瓷杯或玻璃杯,东安人叫“壮杯”。东安人一般都有一两斤米酒的量,“大块吃肉”怕胖,“大碗喝酒”没事。

东安人常说:“怪酒不怪菜”,“喝酒不吃菜,醉了你莫怪”。这些话逻辑方面是成立的,喝酒当然少不了下酒菜。

在我看来,真正让东安人成为酒仙的,不只是东安米酒。东安米酒如果没有东安鸡、东安血鸭等“十大碗”作配,对东安人来说是不完整的。

东安武术——拳术

5

酒桌是社会的缩影,讲究秩序、礼仪和规矩。

东安人喝酒的规则,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从席位的安排到上菜的次序、敬酒的顺序,从谁先动第一筷到什么时候可离席,东安都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和规矩,违规、犯忌都要被罚酒。

在东安,聚会是不能迟到的,否则要“自罚三杯”,是心甘情愿、积极主动的自罚。东安的酒桌排位都听从主人安排,乱坐位子属犯忌,要罚酒。“站起喝酒不算数”,“屁股一抬,喝酒重来”,与人喝酒必须坐着喝,否则罚酒。敬酒要喝干,杯底朝天,假如你酒杯里还剩酒,别人就会调侃说:“这是什么?养鲸鱼啊!” 立马给你斟满杯重新敬,变相罚酒。

东安人不认可”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的废话,他们视喝酒为最高敬意和最深感情,不把客人喝醉、喝吐、喝倒,决不罢休。好在现在已大有改观。

东安人不接受以茶代酒的行为,不允许一杯酒敬全桌,必须一对一地敬酒。敬酒不能敬单杯,“好事成双”,须敬双杯,二四六八皆可。

东安人不承认所谓“不知者不为罪”之说。所谓“不晓得当地喝酒规矩”的说法,在东安是没有抗辩效力的。外地人在酒桌犯规,也得“认罪伏法”。

唐生智故居——树德山庄

6

敬酒是酒场的第一要务,也是一门学问。

在东安的酒席上,最热闹最高潮的是敬酒环节,也是外地人感觉最要命的时刻。

客人坐定,酒斟满,菜上桌,主人通常会起身抱拳讲几句,无非是“今日辛苦各位动步,也没得什么事,就是一起闹热一下”之类,都是礼性巴巴的话。说完开场白,开始逐一介绍客人。

这时候,主人立马变身组织部长,会把每个人都现场提拔一下。比如学校老师就是校长、教授,医院工作的就是院长、大夫,派出所的民警或协警也是所长,银行跑存贷的也是行长,镇政府的保安成了书记、镇长,无业打流的成了老板、老总……诸如此类。

一个桌子上,全是领导、老总,大家也不客气,不认识的还相互点头致意,彼此非常自然。偶尔个别人会谦虚一下,含糊其辞地说:“我不是的,不是的,混哈日子,打哈杂。”马上就有人接话:“快了,快了,马上就是了。”谦虚的人听了,也是开心地笑。

正式开席前,主人再次客套,说:”今日酒菜不恭敬,大家莫嫌弃,要喝足吃饱哦!“大家客气回礼,说:“太丰盛了!太讲礼性了!辛苦了!多谢了!”主人举杯提议“共同升起“,大家举杯响应齐声答“好”。

主人先干为敬,大家都自觉遵规,小杯一起先喝三杯,大杯一起喝三大口,美其名曰“三杯通大道”“事不过三”。

紧接着,从主人开始敬酒,打通关。所谓“打通关”,就是陪酒人与每位在桌上喝酒的人喝两杯酒(寓意“好事成双”)。

主人打完通关,客人们轮流敬酒,每人打个通关,在座的一个不落。作为客人酒桌上不管谁敬你,你都得喝。你不喝,全桌因你设卡,酒敬不下去了。谁也不愿成为众矢之的,那就喝吧。你还要主动回敬,打个通关。即便喝到吐了,也得咬牙接着喝。

此时,假如一桌十人,加上3杯开场酒,每人已经喝下二十几杯了。显火吧?

东安特色“十大碗”

7

在东安,敬酒、劝酒、拼酒组成酒席交响曲,其中最头疼的是劝酒。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点”,“宁愿伤身体,不愿伤感情”“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这都是东安人常用的劝酒“老黄历”。如今,东安人的劝酒技艺日趋精湛,达到了一种艺术的高度,蕴含着一股善良的霸气,让人觉得即便此杯是“敌敌畏”,也得一口闷下去。这才显得你够真诚,才显得你够意思。你看得起他,他也愿意把自己的脑壳砍下来给你当凳坐。在东安,酒桌上千万别装,否则别人是不屌你的!

无酒不成席,无拳不尽兴。东安人爱热闹,喝闷酒不是东安人的风格。猜拳(划拳)是东安酒席上必不可少的节目,东安能喝酒的人大多会猜拳。

酒过三巡,就会有人心痒,提议猜拳助兴,若有人响应,马上开拳。不划拳的人也不闲着,有的当裁判,有的倒酒,有的在旁喊号子……那叫一个热闹啊!当然,也有个别不懂味的酒鬼嫌猜拳麻烦,直接提杯找人单挑,用杯子灌,拿海碗喝,对瓶子吹,直喝得昏天黑地,当场唰(醉倒)到桌子底下。

猜拳是双方用手指出拳,嘴里同时喊出数字,谁喊的数与两人伸出的手指数总和相符,谁就是赢家,输家喝酒。猜拳比的是脑力、眼力和手法,还比谁嗓门大、中气足。

东安人天生大嗓门,个个都会“狮子吼”。“两军相逢勇者胜”,猜拳行令气为先。你一斤的酒量,得吼出三斤酒量的气势。一旦对方气势盖过了你,你就会方寸大乱,不战而败。

东安人猜拳,喜欢“戴个帽子”,口令之前有过门。过门喊两遍:“全福寿!兄弟好!全福寿!好兄弟!”过门之后紧接口令,口令为“全!”+数字,将数字“零到十”巧妙地融合于吉利话中,如零喊成“元宝”,二喊成“弟兄好”,四喊成“四季财”,六喊成“六六顺”,八喊成“八匹马”,十喊成“全福寿”。过门和口令的喊法大有讲究,深奥得难以述说。总体上,猜拳行令要有默契,有气势,抑扬顿挫,高亢响亮。因此,看东安人猜拳,既像演戏,又像吵架,划拳的人高兴,旁观的人过瘾。

眼看着一桌人大都喝到位了,主人才上了最后一道菜:鱼。东安酒席老习俗,“鱼到酒止”。当鱼端上桌,就停止饮酒,开始用饭。可是,大家酒足饭饱了,都不想吃饭,忙着扯谈说笑。

于是,“校长”和“行长”交换手机号、加微信,“所长”“老总”相约下次再聚,你兄我弟,相见恨晚,立马“加深”两杯,紧紧握手,紧紧拥抱 ,翻来覆去几句现话说了N遍还在说……现场气氛达到高潮!

不久,主人又抱拳讲话:“感谢大家赏光!耽误大家宝贵时间了!招待不周,请多多担待!饭菜不恭敬,不晓得大家吃饱没有?”大家也抱拳道谢:“吃好了!酒足菜饱了!多谢多谢!”于是,散席送客。

湘菜之首——东安鸡

8

一直以来,东安是“无酒不成席”。现在有人说,“无酒不东安”。东安人酒名在外,褒贬不一。

的确,整个东安饮酒成风,以能饮为荣,豪饮为贵。酒徒、酒桶、酒鬼、酒仙,比比皆是。酗酒不以为非,醉酒不以为耻。因喝酒而闹笑话、出洋相、甚至误大事、酿大祸,都被天性豁达的东安人包容了,只作笑谈、传说而已。

熟悉东安的外地人发现一个好玩的现象,但凡有朋友是东安人,只要说起东安、说起东安的酒文化,他总是一脸藏不住的骄傲。

东安人的包容和骄傲,从何而来?

在我看来,东安酒文化底蕴深厚,蕴含着浓浓的情义与酒礼的讲究。东安酒席上最为人诟病的敬酒、罚酒,其实是变着法子让客人多喝几杯。

在东安人的心目中,酒是好东西,必须把最好的东西给客人享用。“省己待客”是东安人的待客之道。东安人有一句口头禅:“劝你吃(酒),没劝你赌。”合法灌酒,烘托喜庆,图个乐呵。请客喝酒,越喝越有,越喝越开心。

不少东安人认为,醉是对酒和主人的尊重。看到有客人当场唰(醉倒)桌子底下,听到有人酒后回家“打了兔子”(喝吐),主人就觉得有面子,会很开心。请一桌客,没人喝醉,主人就愧怍不安,觉得酒席办砸了。

东安人如此的热情豪爽、如此的真诚纯朴,让多数去过东安的外地人,在醉眼朦胧、喜惧交加之中,感受到一种粗粝的温情、隐痛的感动……

行文至此,我想再次郑重地提醒你:

千万别和东安人拼酒、斗酒!晓了显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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