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观察]王迎晖：新加坡军人职业吸引力的形塑

原题：提升军人职业的吸引力，新加坡怎么做？

文/国防大学 王迎晖

笔者曾经得到新加坡国防部的研究生奖学金，在新留学一年。期间接触一些新加坡的军官，参与不少的新方军队活动，感触良多。新加坡武装部队是一支高度专业化、职业化的军队，以“小国精兵”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在整个新加坡社会当中，军人的社会地位的优越、受尊重程度和荣誉感都显而易见，而新加坡军人职业如今的强烈吸引力，正是新加坡国家和军队一系列传统、制度、法律法规和独特做法最终塑造和形成的。

一、保持充足军费并合理使用是维持军队战斗力和优越性的根本保证

新加坡的国防预算常年保持在GDP的5%左右,人均国防费的花费排名世界第四。充足的军费保证新加坡在短短的50年中打造了东盟国家中最现代化、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新加坡对军费使用有着清晰的规划。军费首先用于人力资源，用以训练国防部和武装部队人员，使其具备过硬素质和战斗力。第二是用于作战和国际部署，以及基础设施建设。第三是购置新式装备，从而保持武装部队的超强战斗力，使军人满怀信心并胜利完成任务。

新加坡对于军费预算和审批程序有严格的立法监督和行政控制。新加坡预算财政年为每年的4月1日到次年3月31日。在制定防务预算期间，负责防务和外交事务的议会委员会例行审查国防部的立法和计划。该委员会是与防务政策和计划相关的独立反馈机制。内阁通过军费预算之后，由财务部长最终将呈交议会，通常在2月进行。之后，预算辩论及供应委员会将进行一系列会议，通常在3月进行，议会成员将就前一年度的防务花费及下一年度的国防预算对国防部长进行详细质询。在议会通过了供应法案（supply bill）之后，就算是通过了预算。但在法案生效成为法律之前，需要总统给予同意，之后才能得到拨款。而议会也将产生一个选举委员会和公共账目委员会，与审计长办公室密切合作，对政府的花费和账目，包括国防部的国防预算，进行常规审核和监督。

对于军费的严格规定和监督使得新加坡军队能将充裕的军费进行最有效的利用，为新加坡军队的战斗力生成、现代化竞争力和官兵的生活保障打下基础。同时也为军队形成了法制严明、政治清廉的好印象。

二、优厚的薪酬和福利待遇是新加坡军人安心本职的物质保障

新加坡是第一世界的富裕小国，经济活力在全球名列前三名，国家享有“花园城市”的美誉，空气新鲜，气候宜人。这些显然是新加坡军人同样享受到的天然福利待遇。更重要的是，新加坡国民生活质量水平高，军人待遇相对更高，在社会上有着较高的政治和经济地位，从而为军队吸引人才奠定了物质基础。新加坡的社会认同中，在某种意义上，军人是类似律师、医生、教授、金融界人士的专业人士，军人职业是新加坡社会认可度最高的职业之一。新加坡军人和专业人士一样享有很高的福利待遇。而且，新加坡明确规定，大学毕业生被授予中校以上的中高级军衔后，其薪酬比其他公共部门高出许多。新加坡军官的工资基本是我们同级军官的5到6倍，同时享受国家的免费医疗等福利。军官通常的生活方式是驾驶私家车上下班，一人工作足够一个4口到5口之家过上体面富足生活，假期经常举家赴国外度假。新加坡每年都有大量青年学生报考军校，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军人享有的优厚待遇。高标准的福利待遇使得军人免于后顾之忧，以更好的状态投入自己的本职工作。

当然新加坡的军队有其特殊性。作为一个热带的城市岛国，新加坡不存在艰苦地区和恶劣生活环境，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无缝链接地”融入大城市生活。新加坡军人可以做到“白天当兵，晚上回家”。军官每日驾驶私家车往返营区和家里，士兵则是通过地铁或公交车。新加坡军队开放度很高，军人个人自由度也比较大，工作当中可以上互联网，可以拥有私人护照，在经过程序简洁的审批后就可以因私出国。这些生活的种种便利也给军人职业增加更多吸引力。

三、严明纪律树立军队良好形象

新加坡政府极为重视廉洁奉公的的执政风气。李光耀曾说过：“我们最宝贵的资产，就是廉洁的政治环境”。新加坡对于反腐有一系列法律制度保障，如《防止贿赂法》、《防止贪污法》、《不明财产充公法》等。这些法律同样适用于公务员和军队，对职业操守、个人行为等细节都有明确规定，且界限明晰，容易操作。新加坡贪污调查局(CPIB)是新加坡反贪腐独立调查机构。新加坡国防部和武装部队对于贪污受贿都采取零容忍的政策。所有发现的贪污受贿案件都会呈报CPIB进行调查和后续行动。被定罪贪污受贿的军官将被解职并被移送法院审理。除此之外，国防部自身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避免和解决内部贪腐问题，包括定期巡视和核查军官安全问题，进行职业操守和反贪相关问题的讲座，定期对国防部和武装部队各级部门进行内部和外部审计，定期审查财务程序和反腐措施等。除此之外，国防部还出台了内部条令和指示，对军官和承包商的关系，对于承包商对军人的回扣和馈赠，公众、其他机构和外国政府接待和邀请等都做出了详细规定，其罗列的种种贪腐事项之周到详尽令人称奇。国防部的网站上明确表示“国防部和武装部队致力于新加坡清廉、诚实和值得信赖的声誉，将以最高标准做到品格正直、杜绝贪腐。

新加坡对于军人日常管理也同样有严格的纪律和规定。仅军人仪容风纪一项，新加坡军事法律就有详细严苛的规定。在大街上和地铁里，经常看到周末回家的，身着迷彩服和作战靴的新加坡士兵，从未看到他们有军装便装混穿的现象。新加坡很热，但军官们都是制服笔挺且都一尘不染，也从未见到他们穿着自己的凉鞋。我曾与新加坡军官交流，他们规定要对军装爱护，每天都要清洗熨烫，已经养成习惯，天气哪怕再热，也要保持良好军容，维持军队良好形象。这些着装穿衣的细节是军队正规化的一部分，也是大多数外军的特点。穿衣举止看似是小事，实际上非常重要，关系到军人荣誉感，也能够对民众对军人的看法产生微妙影响，强化他们对军队的尊重。

四、严把军官选拔晋升，确保高质量的精英军队

一个团体的最大吸引力来自于优秀的成员。新加坡崇尚精英治国的理念，而新加坡的军队和公务员系统一样，同样属于精英团体。只有最优秀的公民能从政，也只有最优秀的公民能成为军官。因此，在新加坡民众的思想意识中，能进入军队的人都是最优秀的公民，因此对这一职业充满羡慕和尊敬。新加坡精英的军队是怎样造就的？主要是在选拔、培养和晋升方面的严格评估和把关。

一是军官选拔入口难，起点高。新加坡16.5岁以上的男性青年在高中毕业之后都要服兵役。经过3个月的基本军事训练后，表现优异的士兵须通过考评系统，筛选出有军官潜质的士兵送入武装部队军事学院（SAFTIMI）的见习军官学校进行为期9个月的培训，之后任命为初级军官。

二是严格执行淘汰制度，确保挑选出最优秀的人才。每年在两万名左右应征入伍的青年学生中，军方通过考察他们的学历、专业文凭和军事考核成绩，从中选取1，500人作为预备军官，参加预备军官课程，毕业后，只有1200人能参加连战术和军官高级课程，最终只有150人能参加吴庆瑞指挥参谋学院的指挥与参谋课程，由此建立了逐步递进金字塔形状的军官培养路线图。

三是科学评估，严把晋升关。上世纪90年代，新加坡紧跟美军之后提出“指挥效能评价体系”（CEP），作为对军官工作绩效和发展潜力的基本评价手段。据此，军队每年组织一次军官评测，内容主要围绕“潜力”和“表现”两个方面。而且，这个评价不仅包含各项业务能力，同事评价也很重要。如果表现方面各项指标都优秀，上级也认为潜质高，就得到最好奖励（相当于3-4个月工资），并提供国外进修和快速晋升机会；如果表现好，但潜力到头了，则给中等花红，原地不动；如果表现不好，潜力也一般，则安排退役。通过这样的激励和淘汰机制，新加坡军队留住了整个社会最优秀的人才，并把他们培养成为军队精英。这样一套严格的选拔准入制度，最大限度地克服了人口基数过小的弱点，确保全国最优秀青年成为军官并担当领导职务。同时，这种公正严格的评估晋升制度也树立了军队的威信。

五、多渠道军事职业教育和培训，为军队培养高端领导人才

和西方国家通行做法一样，新加坡强调在担任更高一级职务前必须进行岗前培训，到相应培训学校完成相关课程学习。为此，在挑选到资质优秀的军官之后，国防部一直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多渠道深造和培训机会，培养军队精英和领导人才。军官的深造和培养与选拔升迁一样，也要经过严格的考评和测试。成绩特别优异的被称为“蓝血人”（Blue Blood），被送到美国常春藤盟校或剑桥等欧洲名校，作为中高级指挥员和未来政治领袖来培养。如新加坡现任总理李显龙就曾在部队服役13年，被送往剑桥大学和哈佛大学分别攻读学士和硕士学位。成绩较好的被送往国外大学，如澳大利亚墨尔本和英国的一些大学。成绩在次之的被送往新加坡的两所公立大学就读，即南洋理工大学和新加坡国立大学，而这两所大学也是世界排名百强的大学。职业教育方面，在担任上尉军官时期，他们往往会到欧美国家军校或新加坡参谋指挥学院进行联合参谋的培训，到少校一级军官以上会获得奖学金到地方名校攻读硕士甚至博士学历。因此，新加坡军官大多数有名牌大学的文凭，有的甚至有好几个国外名校学历，而且所获学位也多种多样，有战略、管理、国际关系、工程等等。这样做的好处是，军官的知识结构和个人阅历都与社会不脱节，军官将来可能转往地方就业会非常顺利。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新加坡为军官设立了多种奖学金，如总统奖学金、国防部奖学金、武装部队奖学金等，这些奖学金不仅支持军官的学习和基本生活费用，甚至可以负担得起旅游、聚会等其他花费，使军官在学习期间了解当地社会文化，开阔眼界。我所就读的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RSIS学院的战略版，就有两名新加坡少校女军官，和我一起获得国防部研究生奖学金攻读硕士学位。

新加坡在对军官的能力培养上非常注重对领导力和战略思维的培养。校级军官的职业培训课程中，有三分之一的课程是领导力、战略和管理课程，这对军官的管理能力和思维能力是非常好的训练，而且属于军地通用能力，为他们将来可能到地方谋职打下基础。除了正规进修之外，新加坡军官也经常参与地方机构的会议、培训等，及时充电，学习专业知识和社会技能。和西方国家一样，新加坡军官采取轮岗的办法，一般在一个岗位的时间就是3到5年左右，军官往往经历了部队、院校、总部的多个任职经历。而且，新加坡军官往往有多次出国培训、工作和参加会议的机会，在精英圈不断提升自身素质和能力。

由于新加坡为军官们提供了最好的学习条件和环境，新加坡军人绝大多数不仅专业素养高、学识渊博，视野开阔，具有很强的世界眼光和战略思维，而且举止得体、善于演讲和辩论，对国际问题的领略见解完全不是一般的小国军官可以比拟，甚至完全不输欧美大国军官的风范。无论是新加坡军队提供的条件和激励机制本身，还是军官表现出的优秀专业素养，都是新加坡军队吸引力的重要来源。

六、注重公共关系，宣传军队良好形象

新加坡也非常注重主动塑造军队正面形象和经营军民关系。国家斥巨资拍摄了军事纪录片《每个新加坡之子》，共三个系列，分别记录了服役士兵、学员和军官的训练、学习和生活。笔者在新加坡陆续看过一些。纪录片拍的很有特点也非常人性化，通过人物采访，跟踪拍摄和专家讲述的方式，记录了军人成才道路上的点点滴滴。例如第一个系列描述了14个新加坡男孩成长为男人经历的挑战、困难，和后来在军营通过艰苦训练获得的信心、意志、奉献精神、担当和爱国主义。整个纪录片充满着个人进取、爱国主义和人文关怀。而新加坡民众也是通过这些影片去了解新加坡军人和他们的生活，自然会被其中的正能量所感染。

新加坡军队继承英军的传统，非常注重仪式和场合，提升军人的职业自豪感，正面引导民众对军队的情感。笔者在新加坡参加过建军节的活动，尽管人少军队小，阅兵式却毫不含糊，坦克、装甲车等各类新式装备轮番上阵，新加坡军人整齐威严地驾驶着各类车辆庄严驶过阅兵台和主要街道，每个军人的脸上都细致地涂着伪装色。即使我们来自大国军队的军官，当时也受到很大的触动。在场的新加坡民众人数众多，互动热烈，展示了浓浓的爱国爱军情怀。笔者也参加过新加坡武装部队军事学院的毕业典礼，学位授予仪式等活动，国防部和学院非常重视，新加坡总理、国防部长和三军总长往往都要莅临并讲话，外国军官所在国的武官也被邀请参加，军官家属们也被悉数请到现场，共同感受重要时刻并分享军人的喜悦。对公共关系的重视和塑造能够激发军人强烈的荣誉感和归属感，对于军队的吸引力的塑造和提升有着重要作用。

在新加坡，军人这个职业无疑是幸福、高尚的职业。而这一点得益于新加坡在法律保障、物质保障、精神引导、军民关系等方面的长时期投入和努力。对于我们来说，实现强军梦离不开人才支撑，必须不断增强军事职业吸引力，使更多优秀人才投身国防和军队建设。在这个方面，我们这个大国需要像新加坡这个小国学习。

来源：《国防参考》，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