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我重新回到农村，站在老村厚实的土地上，我还是会想起那“铃铃啷啷”的平板车，因为它陪我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最无奈的青年时期。
村上有个砖窑厂，就在小学的边上，父亲是砖窑厂的工人，负责拉土坯进窑烧制。因为母亲要下地，父母也没余钱把我送进幼儿园，尽管学费才几十块钱，所以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父亲的平板车上度过的。
空车的时候，我挥舞着双臂，站在平板车上，像一个出征的士兵，夸张的动作总能逗得父亲“呵呵”地笑。他的笑声爽朗而洪亮，我想这或许能减轻父亲工作的劳累与乏味吧。我也会帮着父亲装车，但土坯的沉重与平板车的高度总是让我砸到手，父亲就不让了。我只能在边上看，边看边数数，当我数完350的时候，车也就装好了。装完土坯，父亲在前头拉，我在后头推，尽管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我发现只要我站在后面，父亲就会拉得更加的平稳。
拉土坯是体力活，一车土坯装好700多斤，得拉进窑洞，卸掉，才得5毛钱。从那时我知道生活的艰难与不易。我渴望着快些长大，我急切地希望有一天能站在平板车的前头。到了小学，帮父亲装土坯成了我每天下午必须完成的作业。课间，当其他孩子嬉闹的时候，我趴在学校的围墙上静静地看，看着父亲缓缓挪动的身影，这成了我发奋学习的强大动力。
每天放学，我一定等父亲一起回家，我享受牵着父亲的手回家的感觉。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步子坚定而沉稳，即便是满身的汗味也不会令我反感。走在路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夕阳底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村上那条凹凸不平的小路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父亲老去的光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拉得动空板车了。我拉着板车跑在前头，父亲跟在后头，嘴里喊着“慢点、慢点”。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自己竟可以挑起全家的重担。
拉板车最讨厌的是雨水天气。坑洼的路面使得板车不仅拉起来费劲，而且路面湿滑，不留神就会摔倒。那天，在一个下坡，父亲控制不住车速，摔倒了，车和土坯全砸在了父亲的腿上。
“爸，让我去吧，反正暑假我在家也没事。”我对着父亲坚定地说。起初父亲不愿意，但没能拗得过我的坚持。
第二天，我开始了拉土坯的生活。当我稳稳地拉起装满土坯的板车的时候，父亲笑了，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泪花，在阳光下一闪，特别的刺眼。中午，灼热的阳光直射脊背，全身都要烧着，连整个地面都是滚烫的，我努力地让自己跑快一些，燥热的风似乎可以带来暂时的凉爽。窑洞里很黑，架了五六个硕大的排风扇。漫天的粉尘和高达四五十度的温度，终于让我体会到什么叫“火炉”，什么叫“灰头土脸”。一天下来，手上、脚上都是血泡，我总共拉了40车土坯，那年我15岁，念高一。
。。高二下学期，只要不参加高考，就意味着可以毕业。当看到村上的同龄人一个个背包出门打工，我弃学的念头愈发的强烈。但每次和父亲讲起，父亲只是一句话：不管如何，把高三念完。我在矛盾中挣扎，一方面发了狠的读，怕糟践了父亲的血汗钱；一方面又渴望着逃离。
高二的整个暑假，当其他同学在恶补功课的时候，我一直陪着父亲。父亲也没劝我，那个暑假，我通过自己的双手挣足了高三的学费。
“娃，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父亲边装土坯边问我。
“不喜欢，只是——”我欲言又止。
“你爸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更别说大学了，你帮爸去见见。”父亲又笑了，但笑中分明带着酸楚。我无言以对。
“帮我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这句话深深地扎在了我的脑海里。整个高三，我真是拼了命的读书，即便高烧烧到42度，我还是昂着脑袋一遍一遍地演算着数学题。后来，我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再后来我成了城里一所中学的老师。
现在村上的土地都被征集了，砖窑厂也被拆除了。父亲也已经拉不动板车了，但陪父亲拉板车的那段岁月是我最受益的一段时光，它让我知道了生活的不易，更让我明白了：生活，只有努力，才能前行。
（作者系公安系统公职人员）
本期编辑：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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