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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之别说

       兰花雅致含蓄,瘦劲素洁,因此喜欢兰花的人多,也把兰花作为高洁脱俗的象征。   
       历来养兰赏兰有很多门道,于文人则另有一番别解。清人李渔,生活极有情致,于赏兰也有独到见解。他认为虽然人们称赞兰花高洁,“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但是如果没有人知道幽谷的兰花,那么兰花的高洁又有谁能传颂呢?既然古语说“入芝兰室,久而不闻其香”,那么“室中有兰”与“室中无兰”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所以他认为兰花还是要有人欣赏才好,关键是要欣赏得得体:

       
“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者,以其知入而不知出也,出而再入,则后来之香,倍乎前矣。故有兰之室不应久坐,另设无兰者一间,以作退步,时退时进,进多退少,则刻刻有香,虽坐无兰之室,则以门外作退步,或往行他事,事毕而入,以无意得之者,其香更甚。

(归云轩制红木竹柄刻兰草裁刀)

           李渔的《闲情偶记》是对文人生活情致的追求,而沈三白的《浮生六记》则是相当质朴真切的生活记述。他曾得好友张兰坡赠送荷瓣素心春兰一盆,既名贵,他本人也十分珍爱,在沈复外出做幕僚期间,此株春兰由妻子陈芸打理,因为名贵可赏,期间有人要来分盆,未得允许,所以养了不到两年,就被歹人用开水浇死了,他从此誓不养兰。不过这盆兰花虽然养了不到两年,却带来种花之外的另一番情趣,那就是朋友为沈氏夫妇写载花小影:
       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人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像沈三白这样,闺中蓄兰的还有明末清初的学者冒襄。冒辟疆的书斋名为“影梅庵”,他有散文小品《影梅庵忆语》,记述他与爱妾秦淮名姝董小婉的情爱生活。《影梅庵忆语》中记载,他和董小婉曾蓄春兰九节及建兰,不仅以此吟咏,更是美人兰草,一室芬芳:

      闺中蓄春兰九节及建兰,自春徂秋,皆有三湘七泽之韵。沐浴姬手,尤增芳香。《艺兰十二月歌》,皆以碧笺手录粘壁。去冬姬病,枯萎过半。楼下黄梅一株,每腊万花,可供三月插戴。去冬姬移居香俪园,静摄数百枝,不生一蕊,惟听五鬣涛声,增其凄响而巳。

      影梅庵中,人伴花馨,花解人意。董小婉初入冒门来到如皋时,并未直接入住冒家,而是由冒辟疆的夫人为她安排了一处别院安顿,住了四个月以后才搬去冒氏家园,从文中“去冬姬移居香俪园”一句看,这一段记述的情形,应该就是写的董小婉在别院的生活。《影梅庵忆语》是冒襄在董小婉去世后而作的,情真意切,字字含悲,读来不禁唏嘘。


(归云轩制旧竹刻兰草竹签)

      兰花之性,至雅至洁,故常喻美人。美人之指曰兰指,美人之香曰兰香。冯梦龙的《情史》是一部专写男女情爱故事的笔记小说,其中记述了一则晁采与文茂的爱情故事。文中所述,晁采是大历年间一位颇有文才的貌美女子:
      与母独居,深娴翰墨,丰姿艳体,映带一时。有尼常出入其家,言采美丽,为天下冠,不施丹铅,眉目如画。尝见其夏月着单衫子,右手攀竹枝,左手持兰花扇,按膝上,注目水中游鱼,低讽竹枝小词,若黄莺学啭,真神仙中人也。

      晁采年少时与邻生文茂“笔札周旋”,誓定终身,等长大了,虽然散去,却还时时互通殷勤,然而却没有机会成就欢好。有一天,正巧晁采的母亲去亲戚家,文茂终于有机会一亲芳泽:

      茂喜极,乘月至门,遂酬夙愿焉。晨起整衣,两不忍别。采因自剪鬓发赠茂,且曰:“好藏青鬓,早缔白头也。”茂归,藏于枕畔。兰香芳烈,馥馥动人。

      此后,两人仍然没有机会成就姻缘,晁采也是郁郁寡欢,母亲见了,就问晁采的侍女,这才得知情由,晁母感叹自古才子佳人,虽然两相情愿,能成眷偶的却不多,于是主动成就了女儿的姻缘。

(归云轩制兰草纹竹签)

      这一故事当中,冯梦龙三次以兰花为喻,描写晁采,一次是写她夏天着单衫手执兰花扇的样子,写她如兰之姿的美丽。一次是晃采与文茂私会后以青鬓相赠,文茂藏于枕畔,“兰香芳烈”,写她如兰之质的丰韵。还有一次是写晁采赋兰花诗,隐喻她如兰之慧的文采:

      一日,兰花始发,其母命赋之。采即应声曰:“隐于谷里,显于澧浔。贵比于白玉,重匹于黄金。既入燕姬之梦,还鸣宋玉之琴。”其敏慧若此。

      说起姻缘,明清笔记中也有记载以兰花成就姻缘的故事。杂记官衙内幕、市井百态、琐事轶闻的《春明丛说》就记载了一段卖花女以兰定姻缘的故事。故事中说,在北京丰台,居民都种花为业,有一个姓陆的书生,性情豪放,这天带着童子来到丰台,在花田间畅饮。正巧一个卖花女路过,陆公子酒酣之余要买花,姑娘不卖,陆公子便硬讨,姑娘就丢了一支给他,公子戏玩性的说要为姑娘做诗,卖花姑娘婉尔一笑就回家了,原来她的家就在田地边。陆公子却“神魂若失,举酒连饮数觥”,醉倒在花田里。这时一个老媪走过来,向童子询问陆公子姓什么,而那个卖花姑娘就站在一边,当询问之后,老媪向姑娘说,公子“沉醉若此,当非好儿郎,汝自主之”
。原来这个姑娘姓黄,名若兰,与寡母独居,因喜文翰,家人疼爱她,让她自择姻缘,但一直没有姑娘中意的人,所以快三十了还未嫁人。然而就在前一天晚上,姑娘做了一个梦:
      先一夕,梦神授兰花一枝,曰:“明日陆士衡至此,汝宜赠之。”顷见生饮于花塍,神彩弈弈,窃动于中。询其姓,恰符所梦,鼓琴瑟而谐伉俪,神命我矣。

      姑娘相信了神谕,等公子醒后如实相告,陆公子大喜,即备聘礼,遂成夫妇。

(归云轩制留青兰草纹臂搁)
   
       兰花是兰花,美人是美人,把兰花与美人联系起来的是文人。当然,文人爱兰不仅仅如李渔和沈复那样风雅和质朴,更多的还是以兰之高洁自比。清代藏书家沈初就以“兰韵堂”名其室,《安乐康平室随笔》这样记述“兰韵堂”之由来:

        沈文恪初之兰韵堂,则谓三岁识字,即辨四声,稍长,知五七言句法。外祖喜曰:“花之品,兰为贵,兰以韵胜,汝当以兰韵名其堂。

       沈初,字景初,浙江平湖人。《清史稿·列传一三八》记载他“少有异禀,读书目数行下,同郡钱陈群称为异才”,这与朱彭寿的记载是相符合的。



(归云轩制兰草纹小裁刀)

       自古至今,兰因高洁被喻为花中君子,其实兰花更像君子之处在于它高洁之外的含蓄。无论是兰花的花、叶还是其芳香,纤细却挺拔,芬芳却幽然,耐人寻味,《闲情偶寄》记载了一种名为“真珠兰”的花,也道出了兰花如君子般含蓄的真谛:
         此花与叶,并不似兰,而以兰名者,肖其香也。即香味亦稍别,独有一节似之:兰花之香,与之习处者不觉,骤遇始闻之,疏而复亲始闻之,是花亦然。此其所以名兰也。闽、粤有木兰,树大如桂,花亦似之,名不附桂而附兰者,亦以其香隐而不露,耐久闻而不耐急嗅故耳。凡人骤见而即觉其可亲者,乃人中之玫瑰,非友中之芝兰也。   
              (
2016126日于归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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