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照亮的日子

Hill

最近，孩子突然对我小时候的事情感兴趣起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要问我“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有一天，他问我，你小时候有电吗？用电灯吗？没有电灯那到了晚上不是什么也看不见吗？......

大约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家乡通上了电，用上了电灯。刚通电的那些年，时常会停电，尤其是在晚上。大多数时候，电灯只是“聋子的耳朵”。各家各户用来照明的，都是煤油灯。

镇上的大商店里有煤油灯卖。商店里煤油灯有两种：第一种，灯体是高脚玻璃瓶，灯头上罩一个两端开口的葫芦形的玻璃罩子；第二种，灯体是金属的，也有玻璃罩，玻璃罩上方有金属盖，还配有拎手，既方便携带，又能防风防雨，这种灯被称作马灯，大概是夜间赶车时用的。高脚玻璃瓶的煤油灯我家没有，马灯倒是有一个，是夜间给牛添草料时用的，平时并不用。家里平常用的，是自家做的“英雄”牌煤油灯，是用“英雄”牌墨水的瓶子做的。取一个空的墨水瓶，在盖子上做个小眼儿，镶上一个自行车上的气门芯，再在气门芯里穿上一撮儿棉线做灯捻，煤油灯便做好了。气门芯的顶端有个金属的螺丝帽儿。如果想让灯亮一些，可以把螺丝帽往下拧，使灯捻子外露得多一些；假如嫌火苗太大烟太重，把螺丝帽儿往上拧便可。家乡人不爱用买的煤油灯，大概是因为那买来的煤油灯捻子太粗，太费油了吧！家乡人节俭惯了，事事都精打细算。

小时候，夜间没什么娱乐活动，打发漫漫长夜的方式就是做零活儿或者串门儿。

晚上，把锅碗瓢盆收拾利索后，母亲的日常工作是缝补衣服、纳鞋底或者鞋垫儿；父亲一般会修理农具、家具或者编箩筐；我最喜欢做的，就是趴在母亲跟前，翻腾针线箩里的各种小玩意儿。农忙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在油灯下赶活计。柿子成熟的时候，一家人各对着一个竹筐削柿子。玉米棒子晒干后，一家人围着筛子剥玉米。哪年要是种了花生，收了花生后，一家人又要连续多日在夜里剥花生。有一年，父母决定给家里做几套挂在门上的珠帘。这项工作当然也是晚上完成，因为白天太忙。于是，吃过晚饭，点上油灯，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卷纸筒，给纸筒刷油漆，油漆晾干后又开始串珠帘。一连忙活了十几个晚上后，家里的几个门上都挂上了漂亮的珠帘。晚上干的活计，都是熬功夫的活儿，轻省。一家人在一起干活时，有说有笑，一点也不觉得累。

住在老院儿的时候，祥子爹是我家的邻居。到了掌灯时分，祥子爹常会来我家串门儿。祥子爹大概是个退休老干部。他很少去地里干农活，显然并不靠种地为生。他家的院子很大，院里除了几株果树和一个小菜园，还种了一些花草，这并不是一般农家小院的风格。除了夏天，祥子爹总穿着四个兜的中山装，到了冬天，便在中山装外面披一件棉大衣。棉大衣总是披而不穿，连骑车时都是这样，那个年代的老干部似乎都是这样的。祥子爹是我爷爷辈的人，但他和我父亲很是聊得来。祥子爹有文化，父亲也读过一些书。他们的聊天内容五花八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包，唯独不聊那些东家长李家短的事儿。两人都吸烟，聊上一会后，便开始吸烟。抽的都是旱烟，不过用的烟草并不一样。祥子爹卷烟用的是寻常的烟丝，父亲用的烟丝却是“特供”的，用洋金花的叶子晒制而成。洋金花也就是曼陀罗，据说它的叶子能治疗呼吸系统疾病。父亲患有支气管炎。每年深秋，父亲总会安排我去采摘洋金花的叶子。我喜欢干这个活儿，轻省，还可以顺便采黑豆豆吃。祥子爹用的卷烟纸是雪白的“水帘纸”，父亲用的卷烟纸则是用我和弟弟用完的作业本裁剪成的。

油灯照亮的夜晚，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做了很多事情，聊了很长时间的天，时间才到八九点。那时，我们一家五口人，夜里睡在一条坑上。睡前，我们总要做一个游戏：做手影。油灯的光很昏暗，照在墙上的影子却是无比清晰。父亲会做很多种手影，鸟儿、兔子、大灰狼、老鹰......无一不是惟妙惟肖。做完游戏，熄灯睡觉。月光清冷而明亮，静静地照在窗棂上。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嗅着空气中残存的煤油香味儿，心里真幸福啊！老院儿的卧室很小，所有的温馨便聚拢起来，散之不去。

上到三年级的时候，晚上要上晚自习。我喜欢上晚自习，因为这样又多了些乐趣。

和家里一样，学校也是有电灯而没有电，我便做了一盏煤油灯，带到学校用。昏暗的煤油灯照不亮黑板，因此晚自习很少上正式的课，一般就是做做作业，看看书。那时候没多少书可以看。找不到书看的时候，我便把课本当闲书看。自己的课本看完了，便借了高年级学生的课本来看。有一段时间，看书的时候，我总下意识地从头上地揪头发，然后一根根放在煤油灯的火焰上燎。一天早上， 父亲惊异地问我，你头上怎么一大块头皮没有头发。照镜子一看，我吓了一大跳，从此戒掉了边看书边揪头发的习惯。老师不在的时候，有时我也找一些乐子消遣。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用铁盒子装上玉米，放在煤油灯上爆米花。有一次，一个同学带了一只小螃蟹到学校，他把螃蟹腿揪下来放在煤油灯上烤。螃蟹是稀罕的玩意，之前我只在书上见过。神奇的是，螃蟹的腿被揪下来后，第二天又会长出新腿来。那时，我天真地想，要是多养几只螃蟹，就可以天天有肉吃了。

到了月头上，晚上没有月亮，下了自习，回家时得打着灯笼照亮。灯笼自然也是自制的。两根铁丝穿在一小块木板上，煤油灯固定在木板上，用白纸卷成一个筒儿罩在外面，上面绑根绳儿，用木棍儿提着。我家离学校最远。一行人结伴回家，越走人越少，最后就剩我一个人在路上。灯光如豆，仅能照亮脚下一小块地面儿。夜黑得纯粹，我独自穿行在如水的暗夜中。

上了初中后，学校里不再经常停电了。偶尔停电，我们便用蜡烛照亮。那种点亮时会散发出淡淡煤油香的灯，从此淡出了我的生活。

很多人觉得过去的日子苦。然而，每每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我却不觉得苦，只觉得幸福。时光不能倒流，我也无意于回到过去，只是偶尔会单纯地怀念那些简单的如白开水般的日子。

那些煤油灯照亮的日子，真的令我难忘。真的！

撰       文：H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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