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鸭子”
作者：卢从正
单位工会组织南湖“水陆两栖”的秋游。上午9点开始，百余人在南湖游路上成群结队健步走。到10点，我随数十人涌入一家室内游泳馆做水上游戏。泳池水温28°左右，热身后下水并不觉得冷。我独自游了几个来回，便觉吃力，因好几年未游泳了。我不太习惯泳池:活动范围受限，含氯的消毒水有些刺激眼鼻，“大锅下饺子”的场景颇令人发怵。不由得回忆年少时在故乡如 “水鸭子”自在畅游的情形。
我在华容鲇鱼须乡村长大。此地有江南水乡的典型地貌:一望无际的稻田，星罗棋布的农舍，纵横交错的沟渠塘湖。源于湖北公安的长江支流藕池河从西边蜿蜒而过，缓缓悠悠流向洞庭湖。
那时的农家喜欢养些鸡鸭，攒下的鸡鸭蛋可到镇上换些油盐布钱，过年节有了荤菜，来了稀客杀鸡宰鸭是最客气的招待。鸡鸭最大的区别一个怕水，一个喜水。瓢泼大雨下，“落汤鸡”们不安地“叽叽咕咕”叫，瑟瑟地找树下檐角避雨。而鸭子们因脚板有蹼，毛上分泌油脂，雨越大越兴奋，它们在水塘舞动芭蕉扇似的两只翅膀，“嘎嘎”地开怀大笑。春塘水暖鸭先知。我自小喜欢鸭子在水中的“自由自在”。
会水善游是水乡男伢们的必备“功课”。如果被冠以“旱鸭子”之名，则意味着胆小、无能，颇受人看低。会水的好处太多。比如捉鱼，采藕尖，摘莲蓬、菱角等。夏日酷热难当，随处可及的塘、渠、湖、河就是消暑的最佳之选。大约到4、5月，8、9岁以上的男伢们就下水了。有的在塘中间扎“猛子”潜水，如鸭子般猛地窜出小脑袋，小手抹一把眼鼻流水，张望着比谁潜的更远。我们“旱鸭子”小毛孩只能岸边“干”看着，嘴巴甜甜的高声喊“哥哥”。水中“哥哥”听得舒心，踩水晃身扔上几根藕尖来，塘堤上就响起一片“哈哈”的欢快笑声。
如此“耳濡目染”，哪个孩子愿做“旱鸭子”？
不过，乡下父母都忙农活，哪有精力管孩子?几乎年年都有淹死孩子的见闻，不幸的母亲大哭一场，来年再生一个“补上”。如果孩子玩水被发现，免不了“吃”父母一顿“竹笋炒肉”。可好玩水是男伢们天性，眼泪一抹干，早已忘了痛，与大人打“游击”，水中照玩不误。
我的“启蒙老师”是双华哥，他是在村里蹲点的县农科所农技员王姨的儿子，大我2-3岁，放暑假从县城来看他母亲，我俩形影不离。他可谓“如鱼得水”，各种泳姿令人目不暇接。一次，光华哥正在约3米宽的水渠“尽兴”，远远望见母亲来了，叫我别吱声，迅即摘一片荷叶遮面沉于水下。王姨走近问我：“这鬼崽子刚还在，跑哪去了？”我只好微笑着摇头。估摸母亲走远了，光华哥悄悄露头，高兴得一把将我拖下水，教我玩水。我立马喝了好几口浑水，却也消除了对水的恐惧，并很快玩水上瘾。
光华哥回县城后一个酷热的中午，我约隔壁同龄的阳阳到屋前大水塘采藕尖。因“狗刨式”“半生半熟”，只敢在塘边浅水处活动。突然间不见阳阳!回头望阳阳掉进了深水坑，本能地激烈挣扎!我呆立水中哭喊：“救人啦，阳阳要淹死啦！”或许是嗓音小，周围无一个“救兵”出现。时间一秒一秒消逝，阳阳无助地挣扎，动作幅度变小，慢慢沉下，又慢慢浮起…… 突然间，血气方刚的国梁哥飞身跃入塘中，双手托起几乎没顶的阳阳。有人迅疾拿来大铁锅让失去知觉的阳阳趴上吐水，恰巧路过的“赤脚医生”赶紧给他打了一支“强心针”，阳阳侥幸逃脱了死神的拥抱。我吓了个半死。至今还庆幸我总算 “聪明”了一回，倘若我当时拉一把阳阳，两人结伴而死无疑。
等到“狗刨式”烂熟，塘渠已不“过瘾”。村西的藕池河夹岸4-500米，来自青藏高原裹着黄沙的江河水波涛汹涌，冰凉刺骨。我们跳入河中，或像青蛙般浮在水面，或仰面四脚朝天，顺流而下，特别凉爽惬意。可是，身上流沙实难洗净，随便在肚皮、胳膊上划一下，一道“白沙印”立现，很容易被家长发现，挨打的风险几率极高。
只有经过大河“洗礼”，“水鸭子”身份才被小伙伴确认。
靠近镇上有个数百亩的大湖，状似家中小解的“夜壶”，村民都叫“夜湖”，是我们玩水捞虾摸鱼的好地方。有回，村里几天几夜抽“夜湖”水清污淘泥积肥，我们几十个孩子未等水抽干就迫不及待跳进湖中捉鱼。记得我胸前挎了个大竹篮，在齐胸深的泥水中捉了满满一篮子鱼。
有次暑假我到十里外的坛子口村雍姨妈家玩，帮姊妹插秧，远远望见大水塘中有一条白色的“翻肚鱼”，便脱下背心“潇洒”地一跃而下，抓到鱼后兴高采烈“显摆”，可上岸一摸短裤口袋，在镇上刚买的两张5角钱的豆腐票已不知所踪。雍姨妈见状给我一元钱好回去向母亲交差。
1979年7月，正是洞庭湖鱼汛旺季，球哥的机帆船被岳阳渔政站征用。他带我乘船从藕池河来到洞庭湖。白天我们巡湖向渔民收购鱼，夜泊岳阳楼下卸鱼。我为船工做饭或剖鱼10多天。船停下抛锚，我就飞身跳入水中，在宽阔的湖面游水真是无比舒畅！既经历了湖中“静影沉壁、浮光跃金”、微风轻拂的凉爽月夜，也经历过暴风骤雨、惊涛拍岸、渔船相互剧烈碰撞的恐怖黑夜。印象最深的是“湖底捞鞋”。我穿了一双轮胎底橡胶皮扣带的手工凉鞋。某晚与船工们逛街后返回船上，我脱下凉鞋往船尾随意一丢，不料从厕所孔滚入水中不见踪影。丢了鞋只能打赤脚，我正一筹莫展，有位老船工从船上卸下一支5米多长竹篙，在船尾用劲插入水底，示意我潜水摸鞋。我毫不犹豫地顺杆而下，果然在4米多深的湖底摸到鞋，欣喜万分!
“嘘---”一声哨响，泳池水球比赛开始了！把我的悠悠思绪拉回来。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水鸭子”曾给我们懵懂少年增添了许多乐趣，也是乡下孩子成长过程的重要历练与收获。想起有个“鸭子定律”，说的是人们看到鸭子在水上悠闲安逸，其实它的鸭蹼一直在水下不停地划动。生活的真谛就像“水中的鸭子”，那些漫不经心的轻松与自在，不过是一种错觉，每一个光鲜亮丽的背后，都隐藏着你无法想象的坚持和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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