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条河
作者：周阔海
滨水居家是许多都市人向往的理想生活。很幸运，在长沙，我就住在浏阳河畔。浏阳河，是长沙境内的一条小河。河不大，但名气大，随着一首歌唱遍了全中国。每天早晨，推开窗户眺望浏阳河，是一天神清气爽的美好开始。尤其是晴天，远处的浏阳河逶迤而来，河面上雾气氤氲。早些年，偶尔还能看到一叶扁舟泛波河上，仿佛一幅水墨画。因为有了点点船帆，浏阳河一下子就动感起来。到了夜晚，远处浏阳河风光带的路灯清晰地勾勒出河的夜景，光带成为夜晚的主角，两旁鳞次栉比的楼房都悄然隐去。一些垂钓爱好者成排坐在河岸边，凝神注视着河中蓝色的光标。散步的人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在静待鱼儿上钩，还是在坐等时光流逝。每天下班后，我驱车经过洪山庙大桥，只见河水一路向西，逐渐宽阔，从三角洲汇入湘江。有太阳时，整条河流铺满了金色的晚霞，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然而此刻，窗外静静流淌的却是另一条河。两年前，我来到了天府之国，租住在府南河畔。这是一条发源于都江堰、由北及南纵贯成都平原的河流。府南河实则是府河和南河两条河，在九眼桥附近合二为一。古代成都是重要的丝织业城市，人们常在河中濯锦，“贝锦斐成，濯锦江波”，府南河因而又称为锦江。从李冰治水以来，锦江作为都江堰水利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承担着航运的作用。杜甫曾在自己草堂吟唱“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是当年成都人走出盆地、联通外界的真实写照。
（九眼桥）
初去九眼桥，才知道桥廊已成为贰麻酒馆。在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时候，曾经熙熙攘攘的脚步声早已随着历史的烟云远去。我向酒馆的服务员打听脚下河流的故事，可爱的服务员给了我一个俏皮的答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河，只知道啤酒多少钱一扎。如今，九眼桥两岸，酒吧林立，特别是东侧的兰桂坊，一到晚上，霓虹闪烁，热闹异常，成为年轻人挥洒青春、纵情狂欢的乐园。府南河的水，曾经酿造了著名的水井坊，现在，它却以一种旧址的形式掩映在众多楼宇的背影之下。不知道先人们在此大碗喝酒时和今天酒吧里的狂欢是不是一样的快乐？
（安顺廊桥）
锦江是舒缓的，一如成都的巴适日子。河水怀抱着日升月落，终日平缓前行，留下两岸步行道陪伴着无数双或急或缓的脚步，还有每天十分准时的一群群广场起舞的大妈，宛如河岸一簇簇花丛，迎风摇曳，堪称一景。河边独行，思绪总喜随意游走，曾经漫步苏州河的时光不时跳跃出来。
2016年深秋，我交流到上海工作。当时，有许多不适，总觉得客居他乡。每天和远在异国的孩子聊天，我都会说在宿舍或者回宿舍。孩子总会纠正我：不是宿舍，是家！把宿舍当作家，才没有浮萍的心态，心灵才更加安宁。孩子的话让我颇受触动，想必她独在异国，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吧。
（苏州河）
初到上海，我就租住在苏州河畔。曾经的苏州河，见证了上海开埠和文明的兴起。今天，苏州河两岸还留存着许多老建筑，它们和苏州河一起，静静地诉说着历史，见证着沧海桑田。特别是屹立于苏州河北岸、濒临黄浦江的上海大厦，修建于上世纪30年代，原来又叫百老汇大厦，是老上海的地标。远看颜色灰黄，像个城堡，在现代高楼林立的上海，表现出大拙的特点。但里面装修考究、精致，极具上海人风格，即使年岁已大，也总不忘头发纹丝不乱、皮鞋油光锃亮。爱人去上海看我时，朋友专门请我们俩在其空中餐厅吃了一顿本帮菜，从餐厅望去，上海外滩一览无余，留下了许多温暖的回忆。与上海大厦毗邻的是外白渡桥，历经百年寒暑，风采依然不减。外白渡桥，是一座有故事的桥。当年《情深深雨濛濛》中，依萍唱着歌从桥上纵身一跃，在定格她与书桓爱情故事的同时，也将外白渡桥的风貌镌刻在了每一位观众的记忆深处。通过一部部影视作品的强化，外白渡桥从众多建筑中凸显出来，成为上海独特的文化符号，化身一座“网红桥”。
（外白渡桥）
国内还有一座桥，同样是游人的打卡胜地——兰州中山桥。中山桥号称“天下黄河第一桥”，1907年由德国人建造。1949年兰州解放时，西北野战军就是由此桥冲过黄河，追歼马家军的。
我很有幸先后与这两座桥为邻。在兰州工作期间，我租住的房子就在黄河边上。站在阳台上，但见黄河奔腾东去，黄河大桥、圆通大桥以及远处的中山铁桥，尽收眼底。自从上地理课知道黄河以来，我就一直向往到黄河边走一走。多少年的愿望，竟然因为工作关系实现了。安顿好行李的当晚，我一个人来到黄河步行道。7月的兰州，日落比上海晚得多，傍晚时分，依然艳阳高照。奔腾的黄河水，裹挟着泥沙，滚滚而下。初看黄河，首先是惊异黄河的浑浊！据水文部门观测，高峰时黄河水的泥沙含量高达每立方米52公斤。但这正是黄河的特色，深深地吸引着两岸的市民。河边人行道上，摩肩接踵，不时有不同的方言从耳旁飘过，来自各地的游人，都喜欢感受黄河的雄浑和魅力。黄河的水，也似乎通得人性，它以涨水的姿态接近步行道，有时甚至亲吻游客的双脚。最欢的莫过于宠物狗，在主人的挑逗下，不时地跳到河里，一个急转身，又湿漉漉的回到岸上，然后浑身一抖，水珠四溅，引得行人惊慌失措，却又哈哈大笑。
（兰州黄河）
冬季的黄河，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黄河水位渐渐下降，直退至中央河床，水也从金黄变得清澈透明。黄河以她的心中无私，向天下揭开了神秘。大片的河床裸露，不时有成群的白鹤，在河滩上下飞舞。暖阳下，人们三五结队，在河床上寻寻觅觅。我也曾和爱人一起，加入这寻觅的行列，在成片的鹅卵石中，捡到了多枚形态各异的精美石头。兴之所至，我忍不住大发少年狂，捡起石片打水漂。虽然没有儿时的灵敏，但是向右弯腰、左脚前伸抵地、凝神憋气、右手奋力一挥，也能一气呵成。小石块凌波急飞，瞬间犁开一串银色水波。
（兰州黄河夜景）
从我家下到黄河滨道，向东的不远处，就是水车园。几十辆大小不一的水车，成天欢快地旋转着。水车体现了古人的智慧，是明人段续利用河水自流的力量发明的灌溉工具，曾在西北地区广泛流行。今天，兰州的水车制造工艺已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在黄河边居住了近3年，现在回想，总是会很自然的触动味觉，不由自主地想起兰州牛肉面。兰州牛肉面，号称天下第一面，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是其鲜明特色。当地人说，兰州牛肉面必须要用当地的黄河水煮出来，才最有味道。后来我也在其他地方吃过兰州牛肉面，但都不如在兰州吃的味道好。是黄河水的原因，还是黄河情的原因呢？
都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吃着牛肉面长大的王海东先生就是典型的甘肃人，也是我在兰州工作期间认识的一位好朋友。他敦厚、英武，酒量大，话不多，是甘肃省警察协会的秘书长，同时也是一位知名书画家，尤其擅长画鲤鱼和龙虾。为了绘画逼真传神，他可以整天趴在池塘边，仔细观察和揣摩鱼虾的生活习性，近乎痴人。我离开兰州前，他专门送我一幅《搅江海》，画中数只龙虾伸钳摆尾，或奋勇向前，或结伴助威，黑白间仿佛群龙起舞，江海翻腾。更有一只大虾，披坚执甲，触须喷张，一双大钳威武向前，仿佛两把大刀高高扬起，大有猛虎下山、蛟龙入海之势。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马家窑陶器的收藏家和鉴赏家。从80年代开始，他陆续收集了陶器近10万件，建立了小型彩陶艺术博物院。起初，王海东的收藏之路并非一帆风顺，甚至遭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妻子和女儿的极力反对。如今，妻女已成为马家窑文化最忠实的拥趸者，对彩陶的热爱就像对他的爱一样深沉。作为马家窑文明的守护者，王海东最大的心愿就是在黄河边建一座马家窑文化博物馆，实现彩陶文化的传承与传播。他的愿望能够实现，黄河将再添胜景。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这几年，因为工作关系，家是流动的家，家门口的河是不同的河，它们蕴藏着我的一丝眷恋、一丝乡愁，不断融入到岁月的长河中，变成了一朵一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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