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两篇
作者：王凯萍
故乡的山，梦中的山
“金瓶似的小山，山上虽然没有寺，美丽的风景已够我喜欢。”小时候，我最喜欢唱这首歌，一面是由于欣赏它优美的曲调，一面也是由于迷恋它诗一般浓重的抒情意味。但是唱得多了，便会常常在心中揣摩：金瓶似的小山是怎样的山呢？既像金瓶就一定十分的美丽高雅，既是小山，那就一定小巧别致罗。然而这样的山究竟哪里才会有呢？它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久久无法解开。
许多年过去了，岁月的风尘早已湮灭童年的天真，然而有一天，我却忽然发现那曾经使我苦苦思慕过的金瓶似的小山原来就在故乡，原来就在我身旁！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陪丈夫和孩子去河边游泳，等父子俩双双加入那片喧嚣的水阵，我便在岸边觅了一块突起的礁石坐下，独自去欣赏对岸的风景。蓦然间，我看见了群山环抱中的会龙山，它浓荫重翠，肃穆端庄，有如一位遗世独立的哲人，在暮色苍茫中继续着他冷静的思考。但紧接着，我的脑中又灵光一现，一座在遥远的记忆中挥之不去，被臆想过无数遍的金瓶似的小山突然与现实契合，竟变成了眼前的会龙山！
啊，会龙山，你是名副其实美丽如金瓶的小山！满山青松，使你终年如身披翠羽；群山拱卫，使你俨似盛装的女王！不知是不是由于你独特的魅力激发了人们神奇的想象，多少美丽的故事便因你而流传。
相传远古有两条恩爱情深的龙便幽居在这山里，经过不知多少年的修炼，终于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但它们情缘难断，相约每年的得道日在会龙洞中相见。有一年，母龙怀孕，偷偷潜回山中待产，公龙得知，不顾一切的尾随而至。这时，天庭震怒，雷殛二龙，并放天火将会龙山烧为白地。但会龙山灵根不绝，不知哪朝哪代哪位大和尚慧眼识净土，在全山植满松柏，山顶建起庙宇，使会龙山又重现生机，并变得越发清越超凡起来。
是啊，会龙山，你名山不老，钟灵毓秀，曾为华夏孕育了多少古今英才！仅现代文坛，便有叶紫、周扬、张国基、周立波、周谷成、曾三等名重中外的文化名流诞生于你的脚下。你青山绿水、慧根不断，人杰地灵、源远流长。
啊，会龙山，故乡的山！打从记事起，我便同所有益阳人一样，年年春游秋游都要过河渡水，奔赴你的怀抱，瞻仰你的风采。我们在你蓊郁的松林中游戏，在你清幽的小径中徜徉。你清冷的山风吹醒过我们燥悒的襟怀，你庄严的梵唱唤起过我们圣洁的向往。尽管我们只如鸟儿般到你这里偶尔嬉戏，小作停留，但每一次的亲近都增添一份我们对你的热爱。只是那时的我们尚不懂珍惜这份感情，我们甚至迷信外面的世界更精彩。直到今天，当我以一个归客的身份欣赏你时，我才恍悟我们原来就不应该错过，因为你就是我心中永远吟唱思慕不绝的金瓶似的小山啊，你就承载着我对故乡无尽的依恋与情怀！
这时，暮色渐浓，群山正悄然隐入它的帐后，嬉水的人们也将兴尽归去。我起身向会龙山深深行注目礼，知此一别，虽归无定期，但从此它将永远铭刻在我心中！
泉
许多年以前，长沙的舅舅家住在东风钢厂宿舍楼。虽说是“第十一栋”，却不知为何竟孤零零的单独建在一片荒野上，楼前是一片新开的菜地，后面是一个低矮的山坡，使人觉得就像是住在乡下一样。最有意思的还是在宿舍楼东头的土坡下，有一眼终年四季汩汩长流的泉，专诚而充沛地供应着十一栋居民的饮用。泉眼靠土坡的一面，倚坡密密丛生着杂草，间或开出各色无名的花朵，而在开阔的一面，则是一个用两条厚厚的麻石砌起的小站台，以方便人们在上面汲水。
那时的我，由于家中姊妹少，自小学到高中，每年寒暑假都喜欢到舅舅家去，与表姊妹们结伴玩耍。那到菜地捉虫摘豆、去池塘摸鱼捞虾、夏夜追捕流萤、冬日围炉烤薯的种种欢趣使我乐不思归，流连忘返。但无论怎样疯玩，每天早晨随表姐去泉边担水，则是日常生活的必修课，久而久之，我也像十一栋居民那样，对这泉产生了一种特别亲厚的情感。
当我稍大一些，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思想，我便常会趁人稀时独自去到泉边，或读书，或遐想，或试着与幽泉对话。我爱蹲在麻石上，将手伸进水中，让那股细流从指间涓涓滑过，去感受那摩挲的快意；我也爱对着那些无名的小花唱“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以抒发我少女朦胧的情怀；有时我会掬一捧清泉深深地啜饮，享受那沁人心脾的甘冽；有时候我又会静静地坐在石台上，欣赏那细细的、摇曳的水草，茸茸的、苍碧的青苔，看蜘蛛在花丛中编网，听蝉儿在树梢吟唱，将身心化入一片童话般的梦幻。渐渐地，我深爱上了它，每次离别都期待着与它的幽会，每次欢晤又都许它以下一期的邀约。如此神交，直到我高中毕业下放农村才中断，谁知此一别竟成永诀！
现在的东风钢厂十一栋，前后早已高楼林立，那昔日的清泉已被钢筋水泥掩埋，那往日的田园也了无踪迹。人们已习惯饮用自来水，渴慕追求繁华的都市生活。如果说还有哪一位十一栋的老居民会常忆念起那眼美丽如诗的甘泉，那人，一定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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