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雪
作者：赵向阳
2022年10月5日，岳阳天气骤变，雪崩似下降接近20度。前天晚上还在老家光着膀子喝着冰爽的扎啤，今天早晨就要穿好夹衣长裤。虽盼望这份清凉好久好久，但它裹挟着狂风冷雨忽然降临，我只能退避三舍，严阵以待。望着窗外寒冷的风，喝一口手中温暖的红茶，想起了2015年长沙的那场大雪。
2015年年末，长沙城区下了一场大雪。大雪纷纷扬扬，飘飘悠悠，满天飞舞。这雪来的正是时候，已近岁末年初，不仅有瑞雪迎新年的喜庆，还给这灰白凄冷的世界披上一层浪漫的氛围。
雪是从下午四点开始飘起来的。
四点之前，天还是阴沉沉的，寒冷的北风裹挟着铅色的云，酝酿着，呼啸着，翻滚着，像预谋着某件大事，似无礼的醉汉，一个劲儿地横冲直撞。四点刚到，风忽然停了，云也不动了，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枯黄的梧桐树叶寂寞地散落在斑马线上，小巷路口的标牌也变得沉默不语。
那时候，我像被生活上足发条的木偶人，在长沙的大街小巷来回穿梭。我无暇顾及风刮雨停，只是放慢脚步，抖抖衣领，拍拍衣袖上沾着的灰尘，骂骂咧咧的：“要下就下，不下就不下。鬼喊鬼叫的，以为我怕你。”
就在伸长脖子想多埋怨几句的时候，一片雪花落到我的脸上，还没等我用手抹干净，雪居然顺着胡碴，变成一颗小水珠，掉进我的脖子里，冰凉冰凉的。
下雪了？
真下雪了。
起先是一片，两片，零零星星的，不会儿，成双成对，这里一两片，那里又出现一两片，好像是陪着孩子玩游戏的白蝴蝶。忽然，仿佛是谁在指挥似的，举起双手，从两边往中间轻轻一滑，于是，呼拉拉，呼拉拉，成群结队，呼朋唤友，手牵着手，裙连着裙，从天宇中飘落而至，满世界都是雪花的身影。没有雨，没有风，没有落叶，没有群鸟的疾飞，整个舞台都留给雪，整个世界都在等待雪的演出，整个世界都在观赏着雪的表演。
在长沙能邂逅一场大雪是意外，却没有惊喜。我是见过“大雪压青松”“冬天麦盖三层被”的农村孩子，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大雪。这雪虽大，虽密，虽婀娜多姿，但高楼留不住，马路留不住，两旁的树木更留不住，就好像这城市留不住我一样，只是让我免费观赏一场城市雪景而已，心里反而会生出更多的思乡来。
“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坚持住老赵。”我鼓励自己，加快步伐向最近的地铁二号线入口走去。
忽然，飞舞的雪花中飘来了好听的吉他声。声音不大，但清脆明亮，旋律低吟浅唱，钻进耳膜，透入我的心窝，雪花也随着这旋律在空中轻歌曼舞，仿佛是天作之合。我放慢脚步，仔细聆听，真的是吉他演奏的旋律。再驻足细听，是《梁祝》！是那首根据梁山伯与祝英台凄美爱情故事改编的音乐！
我的眼前全是飞舞的白蝴蝶！
此时此刻，我的心全被这音乐勾走了，忘记时间，忘记穿梭的行人，忘记地铁口嘈杂的喧闹，心里只有那首从天际飘来的吉他曲。我听过很多版本的《梁祝》，二胡独奏，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最动情的一次是观看电视直播，在1998年长野冬奥会，被称为“冰上蝴蝶”的中国自由滑雪运动员陈露，站在场地中间，随着《梁祝》的旋律完成比赛，她半跪在冰面上哭成泪人儿，我也是泪流满面，当经典的民族音乐遇到最美的运动时，其意义已经完全超出了比赛成绩，人与曲，传统与现代，共同演化为经典，成为艺术的永恒。
那首《梁祝》是小提琴演奏的。如果，此时此刻，给这满天飞舞的雪花配上吉他曲《梁祝》呢，你能想象这会有多难得，多让人流连忘返，多么完美与经典吗？
这首吉他曲《梁祝》是从身后传来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跟随吉他的旋律往回走，一米，十米，五十米……离地铁口越来越远，我却义无反顾，继续向前，非找到旋律的来源不可。
我在一个窄小的台阶前停了下来，音乐是从二楼窗台的一个小音响里传出来的。木制的台阶并不宽，正好容两个人上下。我轻扶栏杆，缓步登上二楼，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专门经营古典吉他的商店。门庭虽小，但里面店面却很大，足有七百多平米，装饰也很专业，四周墙壁上和隔板上都展示着不同品牌的吉他，颜色不同，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在温和的灯光照射下，每一把吉他都显得精致而古朴。
一位小姑娘从柜台里走出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先生，天冷，您里面坐。”
我坐下来，接过茶，双手捧着，笑着说：“这么多吉他，全是你们家的吗？”
“是的。我们专门经营吉他有二十多年了……”小姑娘正想说什么，这时，从里面房间走出了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一条小马尾辫，穿着时尚，在我的对面坐下来，微笑着，开始忙碌着煮起茶来，不到五分钟，一杯红茶就放在了我的面前。
“天冷，喝一口热茶吧。”
“谢谢。”我端起茶杯，低头闻了闻，送到嘴边小撮一口，仰头一口就全喝光了，“嗯，好茶。香香的金峻眉。”
“您是来买吉他的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如实相告：“我并不会弹吉他，也不是来买吉他，而是来找《梁祝》这首曲子的。”
“哦？！”老板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是顺着《梁祝》这首吉他曲才找到你们店的。”
于是，那个满天飞舞着雪花的午后，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起，喝着红茶，听着吉他曲，聊起了关于吉他的那些事。我给年轻的老板讲着自己转身回头，寻找吉他曲《梁祝》的故事，讲自己停留在寒冷的街头，听着吉他曲，看雪花变成白蝴蝶满天舞蹈的情景。年轻的老板呢，给我介绍吉他曲《梁祝》的演奏者，以及创作者的演奏特点及成长经历，讲起了2015年7月，在长沙举行的中国长沙吉他艺术节。
“你等着。”老板站起身来，从成堆的光碟里找了一会儿，抽出一张来，递给我说，“你说的《梁祝》吉他曲，就是这盘光碟里的一首。”
我接过光碟，一位身着黑色连衣裙，长发飘飘，左手握着一把吉他的美女微笑着望着我。
“这就是演奏者杨雪霏女士吗？”
“是的。”年轻的老板给我续满茶，对我说：“这盘光碟是杨雪菲女士亲笔签名的。你既然这么喜欢，又有缘进入了我的小店。送给你吧。”
“这哪行？”我连连摆手，“这么珍贵，哪能白要你的呢？我另外买一盘吧。”
“店里只有这一盘呢。”年轻人的眼神很坚定，十分淡定地对我说，“在这寒冷的街头，没有几个人愿意为音乐停下匆忙的脚步，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一首吉他曲往回走的。老哥，你这样做了，不送给你还送给谁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满心都是感动，满心都是温暖。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小店里依然飘出轻轻柔柔的吉他曲。我走出小店，行走在漫天的雪花中，慢慢地消失在城市的人海里。城市留不住雪花，留不住每一个行人的脚步，行人却可以把心把记忆留在城市，就像我那样，虽然行色匆匆，但心永远留在长沙街头那个不知名字的小店里。
我一直珍藏着这盘光碟，感念那位年轻人，珍藏着这盘免费得来却无比珍贵的光碟。
今年，长沙还会飘起这样的大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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