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敬酒
作者：柳昌福
出乘人员一律不准饮酒，这是机务段乘务员都晓得的一条禁令。这对我那好酒的师傅来说，无疑是唐僧对付孙悟空的一道紧箍咒。有人调侃他说：”何师傅，你应该到酒厂或者是酒店去谋一个职业，实在不应该干乘务员这一行。”
事情的发生偏偏阴差阳错，好酒贪杯的何师傅二十岁就进铁路，这乘务员—干就是二十年。特别是近几年里，他风里来、雨里去，蛮大的不良事冇得，小小不严的事还是时常有点，而且都是因为这个”酒”字作怪。这样一来，我师娘严管师傅喝酒的不少轶事，就在洞庭机务段传开了。
单说”酒柜”就与众不同。人家的酒柜放在客厅里，蛮客气的，酒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国产瓶装酒、洋酒或者是一个大玻璃瓶里泡着人参、当归、海马等大补的药酒。想喝时，打开酒柜门，就可以倒上一两杯酒解馋。而我师傅屋里的酒柜，却是只有一把钥匙的大衣柜，钥匙常年四季由师娘保管，放酒瓶的大衣柜平时是不轻易开的。我师傅想喝口酒，非得找师娘”请示批准”才行。虽然没有上报公文那么复杂，却也颇有难度。当班前六小时，师娘是绝不对不让我师傅喝酒的。如果师傅没有休息好，更是莫想闻到酒香。即使师娘批准了，我师傅也只能用五钱一杯的小酒盅，来三杯，喝个一两五钱，师娘就把大衣柜锁上了。
写到这里，也许有人会说，现在的小酒店、小铺子多得是，到哪里打不到几两酒喝?你要这样想就错了。莫说我师傅原是个中专生，多少还讲点脸面，就只说机务段附近开酒店的不少于十家，但家家都受过师娘的善意劝告和”恐吓”。她事先向各家老板或老板娘打招呼：”我那当家的喝酒是实行'家庭供给制’，要照顾生意，我会到你们店里去买。但是，你们谁也不能卖酒或赊酒给他喝。”“他是跑车的，如果因为喝了你们的酒出了事故，我就找你们的麻烦，砸你们的店牌!”你看看，师娘多厉害，谁还敢把酒给师傅喝。要是师傅的酒瘾上来了，站在哪家店铺门前闻酒香时，店铺里老板或老板娘都要开叫：”何大车，你莫在这里站岗，你快去找你堂客，我哩怕你堂客呢。”我师傅心里虽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离开，但也冒办法，晓得这是老婆设的”卡”。只能嘀咕两句：”你们怕她，我不怕，喝酒又冒犯法，真是见哒鬼。”然后悻悻地离开人家的酒店。
那么，师娘又怎么会给我师傅敬酒呢?这就要从段里组织开展了几年的“安全行车五百趟赛”说起。到现在，“五百趟安全赛”越搞越红火，越赛越吸引人。就说去年年底前表彰的八个实现安全行车一千趟的司机，他们奖金拿到两千元，还带着妻子免费到北京、广州等大城市旅游一趟。这对工薪家庭来说，是多么光彩的大喜事!更何况“为安全、保畅通”是每个机车乘务员天经地义的分内事。
而我师傅莫说是一千趟，就是安全行车五百趟也还差那么一小截。你看我们多没面子。不过，今年，在段上夺取“安全年三连冠”的竞赛里，我师傅安全行车就快满五百趟了，他还是好高兴，好开心的。你看这两天，他走路都是兴冲冲的。
这天，我和师傅又要出乘了，师娘把他要带的东西都给准备好了，就是不让他碰酒杯。这还不够，她又辛辛苦苦地跑到机车整备场，对我千嘱咐万叮咛：“你是师傅的伙计，为了你们实现安全五百趟，无论在路上还是在公寓里，你千万不能让他沾酒。如果违约，惟你是问。”哎呀!好厉害的师娘。
清晨，湘江铁路行车公寓在一阵一阵火车笛声的喧闹中苏醒了，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的师傅和我很快起床了。昨天，从洞庭安全到达新城；今天，就要返程了。天气格外好，冬阳融融，空气清新，的确是个放开手脚跑车的好日子。尤其是今天回乘不同以往，如果我们师徒俩这趟安全正点的话，我师傅不仅实现了五百趟行车安全，而且也能用安全行车的优异成绩庆贺自己的四十岁生日。你想想，我们如何不兴奋?
此时，远处炊烟袅袅，近处凉风习习，从行车公寓到出发场，师傅一路上唱着“九月九，重阳酒……难聚首”的歌子。8时许，机车准时出库，走1578次列车。“好，信号开通了。”“呜——”笛声一阵长鸣，列车缓缓地开动了。出出发场，过白马拢，到长沙城，一路“杏花村”，好不痛快，四个小时一下子就穿梭过去了。
中午时分，照耀在车顶上的太阳有如金蛇狂舞，霞光万道，列车就在这金色的阳光下悄悄地跑过了湖滨车站，直向洞庭南站进发。我们马上就要平安到达洞庭北站了，于是，我欢快地用无线电台呼叫：“洞庭南站，1578次接近。”“1578次，洞庭南站二道停车。”“1578次二道停车，司机明白。”黄灯，减速；红灯，停车。我师傅坐在司机驾驶位子上好精神，兴奋地对我说：“伙计，这是我安全行车五百趟，也是我四十'大寿'的日子。到家后，你师娘肯定会为我庆贺一下的。”说到这里，仿佛在他的眼前就有一杯醇香清亮的酒液一样，他的鼻子猛吸了一下。然而，他吸进的不是酒香，而是冬天的雾气和车外腊梅的芳香。
“绿灯，信号好了，开车。”师傅一边洋洋得意地开着车，一边想着喝”庆功酒”的滋味。猛地，他抬头发现，洞庭南站出站信号机上的绿灯怎么一下子变成红色灯光了?!他赶紧回手柄、撂闸，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机车停车的一连串动作。
此刻，机车距离出站信号机的红灯只有一个车远。好惊险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该死的信号灯本来是绿灯，怎么又变成了红灯呢?
“1578次司机，刚才信号的临时恢复，是信号机发生了故障，现在已经排除，请提前作好开车准备。”“司机明白。”惊魂未定的师傅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车又起动了，飞速地向洞庭北站滚动着。
1578次列车终于安全到达洞庭北站。摘钩，进库，整备，我俩轻轻松松地回乘了。我们到澡堂后，师傅又和我说起了信号机临时故障的事。他说：“如果当时还在想该死的”酒，说不定会'冒’出去了。”我心想：要是那样的话，不但你的安全行车五百趟会被打破，而且影响机务段的安全成绩，恐怕连师娘也会处罚你年把冒酒喝。
下班了，我师傅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家门。他起高腔地喊着师娘的小名，可师娘不在。他只好到隔壁邻居去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又吓了一跳，不晓得哪个多嘴多舌的伙计，把他开车到洞庭南站时差点冒出的那一幕，早说给正守侯在运转室等候我师傅下班的师娘听了。于是，她定要到段安全室找人问个一清二楚。
这时，一个好事者问我师傅：“何大车，你屋里来了客?一大早，嫂夫人就大篮小篮地往屋里提鱼提肉。”师傅心里清楚，那是为他实现安全行车五百趟和四十岁生日买的菜，看样子只怕是白忙的。
不一会儿，师娘也进了家门。你看师娘啰，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进厨房，里面却传
出一阵“劈里啪啦”“丁零当哪”的声音。我师傅在外面—听：拐哒场，堂客在厨房里砸家伙了，只怕是洞庭南站的那件事出哒问题。看样子酒是喝不成了，喝口开水总可以吧?
他的口干得要命，正当他“咕咚咕咚”地喝着冷开水饱肚子时，厨房门打开了。一阵喷香扑鼻而来，只听师娘在喊他的亲称：“寿兄呃，你还不来帮我端菜。”哟呵!好丰盛的席面，色美味香，八菜一汤。我师傅像往常一样，端起碗就装饭。
“你不想喝酒啊?”只见师娘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浏阳河大曲酒”，正对着他往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酒杯里倒酒。“浏阳河酒，冠军的酒，今天我敬你喝个双杯，一是贺喜你实现了行车安全五百趟，希望你莫骄傲，再向千趟安全努力；二是祝福你四十岁生日快乐，身体健康!”我师傅的脑壳还冒转得过弯来，就见师娘脖子一仰，两杯酒干完了：“老公，我是先干为敬!”
乖乖，师傅心里默神，这一杯酒是二两，两杯就是四两酒，自从开车以来，我这还是头一回“开洋荤”。真是难得，难得娘子一片真情敬酒。喝!喝个一醉方休。此时此刻，一口口酒香，一股股暖流，直冲他全身，千趟行车安全一路绿灯的愿望久久地在我师傅的心中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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