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的另一面
作者：万辉华
读了许多鲁迅先生的杂文，他生前曾说过“一个也不宽恕”，一些文艺、理论家把鲁迅先生的杂文称之为“投枪”与“匕首”，锋芒无比。这种形象的比喻，让人们对先生肃然起敬，以为先生是一个神，不识人间烟火，甚至有一种只可仰视、远瞻的心理距离。
鲁迅先生自己也说过，“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好像先生的公子周海婴先生曾有过一本《鲁迅与我七十年》的回忆录，把先生中年得子后的父子情描述得很详尽，先生既为自家的公子作“孺子牛”，其实也为广大的作者、读者做“孺子牛”。他是这么承诺的，我在《王映霞自传》中找到了一些依据。
王映霞女士是现代作家郁达夫的前妻，他们于1928年结婚，那时，鲁迅与许广平刚从广州迁到上海，郁达夫便带着王映霞拜访鲁迅，并为鲁讯夫妇设宴接风，这些都被先生写进了日记。王映霞时过半个世纪，在她晚年的自传里仍记得当时见面的一幕。
“我们进去时，鲁迅与许广平正在说话，见我们来了，立即起身迎接我们。只见鲁迅身材不高，和蔼可亲，身着一件旧的灰色袍子，说话时带着浓重的绍兴音，热情地和郁达夫打着招呼”。
因为是首次见面，王映霞的记忆格外深刻。鲁迅把许广平介绍王映霞认识，并称之为“密司许”，称王映霞为“密司王”。在饭桌上，一些菜肴端上来，鲁迅提醒许广平，要她少吃些，因许患有胃病，怕不利于消化。
在以后的日子里，鲁迅先生夫妇与郁达夫夫妇经常走动，鲁迅甚至还到过郁达夫租住在贫民窟的房子，他不嫌地偏环境差。在鲁迅家聊天，女士们讨论一些女性的话题，鲁迅在一旁静静地听，并不插话打断她们的谈话，表现出一种绅士的风度。
在王映霞与鲁迅夫妇交往的几年中，她特别羡慕鲁迅夫妇那种默契，那种互相关怀与体贴，他们俩似乎从没有发生过争吵。反之，王映霞与郁达夫之间经常因感情纠结而发生误会，甚至郁达夫的“失踪”，或者王映霞的负气出走。
当然，鲁迅先生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在一次酒桌上，与老友林语堂话不投机，也发生了一次吵架，让王映霞为之震惊。她的自传里，这么写道：“那天，最初大家都在喝酒聊天，不知怎么的，鲁迅与林语堂忽然争吵起来，鲁迅面红耳赤站起来，转身欲退席离去。我第一次见到鲁迅发脾气，当时就想，这事其实是不用发这么大脾气的，大约是鲁迅生病的关系，一种病态的表现吧。”
这件鲁与林的冲突，一直到1933年他俩才修复关系。一些研究现代文学的学者对这件事作过很多解释，也许与小品文的文风有关，也许与过去的版费相关，也许与北新书局有关。
日本学者目加田诚在《北平日记》里也记述了1934年在上海内山书店见到鲁迅的情景，并与他有个简短的对话。“鲁迅先生矮矮的身材，挺着胸膛，推开门之后径直走到书店最里面。和他弟弟周作人完全不同，当然他们都是非常坚强的人，但是周作人，浑然如玉，面露微笑，而鲁迅先生则像挎着枪似的充满威武之气，让人感到紧张不已。我提起北京的周作人等人的小品文运动，鲁迅先生很冷淡地断言道：'周作人马上就要没落！’”
在事关文风、学风等是非的对错上，鲁迅先生的“不宽恕”，会如狮子吼般发作的。
王映霞还有一段平时从没有见人这么精准统计的数字，也就是讲鲁迅先生生前培养了、提携了多少文艺青年，她没有交代资料来源，这里摘下抄下来聊备有心人去继续发掘。
“鲁迅亲自接待了约五百名文艺青年，并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一一作答，他亲自阅读了从全国各地以及海外一千二百多个青年寄给他的信件，有的是认识的，大部分是不认识的。他亲笔写给他们的回信有三千五百多封。可惜些书信，多半已经散佚了。在他的哺育和教导下，许多男女青年作家如丁玲、萧军、萧红、叶永蓁等脱颖而出，丁玲坦率地承认：'我是喝鲁迅的乳长大的’。”
王映霞的这段话，却也佐证了鲁迅先生“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自我期许是兑现了的。
我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现代作家康灈创作五十周年的座谈会在岳阳市召开，像谭谈、周健明、张步真等一些作家在发言中，称康灈是一只文学“老母鸡”，他们这些后辈作家都是了泡出的蛋——文学的金蛋。这比喻也是很形象和贴切的。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清明刚过，恰好读了《王映霞自传》，借此谈谈鲁迅，也想起文学湘军的导师康灈，他们都是值得文学后人怀念的人。俱往矣，当代的文学生态发生了巨大之变，还有鲁康那样甘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老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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