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西溪白鹭飞
作者：吴亚明
太阳从东边的昭公山上冉冉升起，将一抹红色直铺下来，给四周的房屋、树木、庄稼镀上了一层金黄。
西溪河面上漂浮的那层薄薄的如烟白雾，袅袅向上升腾，向四面慢慢扩散开去，漫步在河岸上，仿佛入了仙境，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西溪河畔芳草萋萋，绿得化不开，草尖上的露珠，在晨曦的映照下，熠熠闪光，娇羞欲滴。初夏时节，空气里弥漫的柑橘花香，沁人心脾。“笃笃笃”的声音有远而近，那是许先生用拐杖探路的声音，许先生在幺女的搀扶下，又来到河边放生，每周一次，这项爱心活动，他一做就是几年，从未间断过。
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骑着一条毛色油光发亮的黄牯子，由牛引着，悠然向河边走来，一别腿，从牛背上跃下来，将牛綯栓在枫杨树蔸上，牛自由自在地啃食着青草，他却跑过去帮着许先生放生。
几只白鹭，扇动翅膀，“噗通通”，从河边的枫杨树上飞下来，在许先生头顶上打一个旋，便停落在黄牛牯子背上，注视着许先生的一举一动。许先生缓缓将塑料桶里的鱼，放入清澈的河里，站起身由幺女搀扶着回家，白鹭拍啦啦舞动着翅膀，随在许先生的身后，送了一程，又折转身，停落在水声潺潺的浅滩上，自由自在地觅食。
霞光下，浅滩上银白色的鹅卵石，黛青色小石片，星星点点。流水潺潺，像美丽的村姑哼唱着一支古老而动听的晨曲。身着霞帔的鹭丝，或独来独往，或三五成群，将长长的嘴甲插入水里，迅捷地嘬食着小鱼儿，扬起脖子，叼着小鱼儿，好像在向同伴炫耀。细长的脖子一伸一缩，咽下小鱼儿之后，像一个骄傲的公主，迈开细长细长的高脚，踩着小石头，一踢一踏，如同跳着欢快优雅的芭蕾。白鹭停下脚步，时而抬起头仰望着蓝色的天空，时而侧耳倾听着淙淙水声。湛蓝的天空，皎洁的白云，碧绿的芳草，灵动的白鹭，清澈的河水，毛色锃亮的黄牛，构成了一副多彩的乡村画卷。
西溪河畔这幅如画般的美景，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来了。
有人说千年古镇长寿街像一只船，徜徉在黄金河和西溪河的怀抱里。西溪河发源于江西铜鼓，穿过崇山峻岭，进入长寿，缓缓流淌，最后注入汨罗江，是蓝墨水的上游。
我老家离西溪河不到一百米，门前有一块开阔的土地，常年栽种红薯、玉米、花生等农作物，走过这块土地，就到了西溪河。西溪河河道很窄，不足二十米，河床很浅，每年端午前后，山间洪水滚滚而来，洪水就会溢出河面，那块土地便成了一片汪洋，洪水退去以后，泥沙淤积，久而久之，那块土地沙化很严重，但也很肥沃，绿草如茵，庄稼生长很快。河边栽种着几十棵枫杨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河的对面有一座矮矮的小山，人们踏着阴架桥上山去割茅柴，打猪草，放牛羊，从阴架桥到西溪石拱桥一段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小时候，我们在河里钓鱼，抓虾，摸螃蟹，学狗刨。白鹭们在河滩上跟着我们，成了每天朝夕相处的朋友。
可有一次，猴型鬼相的财迷子瞄准一只在河滩漫步的白鹭，捡起一块薄薄的石片，甩飞镖一样，手一扬，不偏不倚打中了正在觅食的白鹭的脚，那白鹭“呱——”的一声惨叫，身子摇晃了几下，一瘸一拐行走，财迷子蹿上去，欲下手捕捉。那白鹭艰难地拍打着翅膀飞到了枫杨树上，所有的白鹭都飞到枫杨树上去了。
我们很气愤，剥了财迷子的裤子，将他的细屁股揪得通红。白鹭好几天都栖息在树上，不肯再到河床里来，也不搭理我们。不见了白鹭，我们的心里都很失落。便开始捡拾薄薄的石片，到下游回水湾去打水漂，比赛着谁打得远，泛起的涟漪多。输了的学白鹭叫，希望把白鹭朋友从树上请下来。
过了一个星期，白鹭们大概被我们感动了，又像先前一样，停落在浅滩上，也不躲我们。我见着一只白鹭金鸡独立般跳着觅食，右脚始终缩在肚皮羽毛下面。仔细一瞧，没错，就是那只脖子上有一撮灰毛的白鹭。这是该死的财迷子作孽造成的，我的心有一种隐隐的痛。骂财迷子不得好死，越发不喜欢这个家伙了，不愿意带他玩，可财迷子涎皮搭脸。只要他靠近浅滩，白鹭们就会扑打着翅膀飞到树叶茂密的枫杨树上。我们更加恨财迷子了。
憨厚的喜斋公常常将那条好看的黄牛綯在枫杨树兜上，让黄牛吃着草，自己却跟我们一起疯。几天之后，我们发现白鹭们喜欢停落在牛背上，喜斋公用手去摸，白鹭抖抖羽毛，也不惊飞。我们想，白鹭跟黄牛关系好，黄牛是喜斋公的，白鹭自然跟喜斋公好。大伙都很羡慕喜斋公。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初中毕业。之后，再没有看到喜斋公牵牛从我家门前过，去西溪河边吃草了。他告诉我，那一大片草地被乡亲们积肥，连根铲掉了，烧成土草灰。怪不得到了刮西北风的时候，满天空乌蒙蒙的，一层一层的粉砂飘落得到处都是。居然有人说，黄沙天当然落黄沙。不过我们几个伙伴还偶尔去西溪河边，看一看那群熟悉的朋友——白鹭。
八十年代初，我放暑假回老家，喜斋公涨红着脸，气愤地跟我说，财迷子真不是人，听说外贸部门收购鸟，在一个黑漆漆的晚上，装好捕鸟网，在网的后面打开强光电筒，用大爆竹轰炸，驱赶栖息在枫杨树上的白鹭，白鹭只知道朝有光的地方飞，根本不晓得前面是陷阱，上百只白鹭被他捕捉得所剩无几，有几只命大，逃到沙河的枫杨树林去了。
我们想找财迷子算账，可他已经南下了。
很长时间，西溪河水不再清澈，变成了铁锈色。枫杨树上挂满了从上游飘下来的破衣烂衫，塑料袋子，河水泛着阵阵恶臭气味。鱼儿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据说人们先是用鱼鳞精毒鱼，后来用电机子捕鱼，连禾花细（粒米长的小鱼）都绝种了。我便远离了没有白鹭的西溪河。
前几年，喜斋公在电话里说，政府十分重视河道的综合治理，河水慢慢澄清了，还放养了不少鱼苗，还有爱心人士积极参与放生。那块变成了沙地的地方，也种植了新草，绿色多了，鱼儿有了，白鹭又回来了......
太阳挂在枫杨树梢上了，几个小孩赤着脚在河里寻找鹅卵石，清脆的笑声在西溪河的上空回荡。黄牛在河边啃食着青草，几只白鹭立在牛背上，悠闲地左顾右盼，我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
又见西溪河畔白鹭飞，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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