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与王闿运
作者:万辉华
郭嵩焘于光绪十七年逝世,享年74岁。而王闿运在民国6年逝世,却活了85岁。郭、王在那个时代都是高寿老人,如果从功名上看郭嵩焘作为睁眼看世界第一,在外交史、思想史上的影响毫无疑问是大的,但是,王闿运作为文化湘军的一代宗师,在晚清乃至民国,他也是享誉全国,而且弟子廖平、杨度更是“后浪”盖过“前浪”,以至80多岁的老人,还被袁世凯任命为国史馆馆长。
郭王相交半个多世纪,两人的性格上都是刚强好胜之人,而且才华出众,舍我其谁,然而他俩却没有形成瑜亮情结。因两人都属于君子,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不遮遮掩掩,豆筒子里倒豆子,直来直出,因此,也有一些龃龉,也有一些生闷气,但是生前没有翻过脸,更没有绝交过。
郭氏做过巡抚,出国做过大使,家底殷实。有人给郭氏算过一笔账,说他在广东做了三年巡抚,估计收入有三四万银元,在当时可谓富翁也。因此,王闿运的日记里,屡屡写到快过年、过中秋,催款的人屡屡上门,让他焦头烂额,好在他不怕遭拒绝,经常上门到郭嵩焘大人的府上求借,有时几十上百两银子是会慷慨而借。某次,王氏要借200两过年,却遭郭氏的拒借,过了几天,王氏还是没有从他人手里借到,眼看过年连买肉的钱都没有,王氏气不过,在日记里连骂郭氏吝啬,生怕自己还不起这笔“巨款”。不料,正在等米下锅之际,郭氏却打发佣人送来了200两银子,说是朱氏欲送给王氏过年的。这让王氏喜出望外,他知道当初郭氏拒借后有些后悔,毕竟这是两个老铁的文艺哥们,岂能见死不救?以后还怎好与王氏交往?郭氏以他人的名义索性送了200两的银子给王氏过年,这种韬略与“伎俩”岂能瞒过王氏,王氏在日记里也写上了一笔,不过,银子照收,对老友的怨气也自然烟消云散了。
郭王两人在对待文化湘军领军人物王夫之的态度上迥异。郭氏对王夫之尊崇有加,在长沙为其设立专祠未获清廷批准的情况下,在城南书院和思贤讲舍都在王夫之的生日祭祀他,当然,这也与当初曾国藩、曾国荃兄弟联手出资出版《王夫之全集》有关,因为在清朝200多年的历史长河里,人们一度不读王夫之的著作,也更没有把他推为显学,好在湘军平定太平天国是有功之臣,这么推崇王夫之,别人也不好非议,郭嵩焘接过曾氏的接力棒,把王夫之之学推到一个高度来尊崇膜拜,让湖湘士子一下子身为湘人更有学问底气了。
但是,对此,王闿运并不认同。他在日记里不时在读了王夫之的著作后,便要加以评论,而评论大多是指斥王夫之学问的缺陷和格局的狭窄。如王闿运在一则日记里论船山时写道,“船山论史,徒欲好人所恶,恶人所好,自诡特识,而蔽于宋、元、明来鄙陋之学,以为中庸圣道,适足为时文中巨手,而非著述之才矣”。他甚至把王夫之打入“时文中巨手”,这个评价是很低的,时文者,八股也,一代思想巨匠,怎么是一个专做八股的“巨手”呢?如果王闿运不是故意抬杠的话,他的过激之言外,还是否有他独到一面的看法呢?可惜,闿运在日记中没有展开讨论,仅仅寥寥数语之结论,殊难说服人。过了几天,闿运在日记里,对曾国荃组织编印的船山文集的谬误大为不悦,并认为“船山学在毛西河伯仲之间,尚不及阎伯诗、顾亭林也,于湖南文学为风气之行耳。”倒是肯定船山为“湖南开风气之先”者。
尽管王闿运与王夫之同为衡山人氏,且船山应为闿运之先辈,他有20多年在船山书院掌院,教授士子读经写作,因地方之官和乡绅之邀请,每年在王船山家乡的祠堂或书院也是要祭祀王夫之这位先贤的,而王闿运认为这只不过是王家人的祭祖一般,并没有如郭氏那般上升到一种国祭、省祭的高度,因此,他对郭嵩焘在城南书院建立的一所王船山的祠厅,甚为不满,“筠仙为推船山,真可怪也。”
郭嵩焘一直对王闿运的学识和词章之功力是很看重的,当时他在长沙做绅士,一度主讲城南书院,后来又出资办了一个思贤讲舍,并附带搞了一个禁烟公社,在倡议书上签名时,王闿运也加入进来了,他在对待外国的一些新生事物上,比较保守,但是对于禁止吸食鸦片烟上,他却支持郭嵩焘。当年郭氏被清廷派出做大使,湖南的一些士子受了保守人士的怂恿,烧了郭氏的楼房,甚至还出了一副对联挖苦郭氏,对于这种焚烧郭氏楼舍的行为,王闿运并不支持,但他对郭氏做大使赞誉西方的文化与制度,也是不解且反感的。后来,思贤讲舍需要主讲人,郭氏力推闿运,却因《湘军志》事件,王闿运惹得曾国荃、彭玉麟等人都很生气,几乎要绝交,这时,郭氏仍想要闿运做先贤讲舍的主讲,一些长沙的绅士纷纷劝阻,王氏也识趣,不为难郭氏,宁愿到几千里外的四川尊经书院做主持,一年两次来回奔波,以谋生计,过了几年后,郭氏重提旧事,打发佣人送关书和银子到湘绮楼,王氏不接,二次又拒,三次亲自去才接受。王闿运在思贤主讲,倒没有让郭氏所失望。光绪十三年,王氏要到北京去访问故旧,才把讲席让给王先谦去做。
在郭嵩焘、王闿运的日记中,不难发现两人经常在一起走动、应酬,互相写诗唱和,在郭氏从外国归来,受到湖南保守乡绅的冷落、排挤之时,王闿运照样去郭府走动,不为流俗所绑架,王氏当时遭到曾国荃、彭玉麟的压力时,郭氏把《湘军志》的碑贩收起来,烧毁了,以了这个难。后来,郭的二弟意诚也写了一本《湘军志平议》。如今在《郭嵩焘全集》中找得到。但是,无论在当时,还是在现在,其历史价值和文辞典雅都没有超过王闿运的《湘军志》。俱往矣,郭、王都是文坛上的双雄,却能相濡以沫,君子“和而不同”,这段情谊弥足珍贵,值得后人缅怀与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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