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
作者：夏四文
生长在洞庭湖边的50后，60后，70后，对于双抢的记忆，应该是非常深刻的。
洞庭湖区，栽种水稻，属于一年两熟的。只在特殊的年份，比如春旱，早稻无法下种，那就种个一季稻算了。或者下种后，遇到极端低温天气，秧苗没挺过冰雹冻死了，那就也补种一个一季稻算了。
大多数情况下，是双季稻。
双抢，就是抢收早稻，抢栽晚稻。
抢收，就是要在夏汛来临前把稻谷颗粒归仓。防止成熟的稻谷在水中浸泡，有时收割的稻谷没有晾晒干遇到雨天也会发芽，那个时候没有烤房，所以，真的是靠天吃饭。
抢栽，就是要在立秋之前把晚稻栽下去，如果太迟，到抽穗灌浆的时候遇到寒露风，产量会大大的减少。
所以啊，暑假的二三十天，农村人都在抢，抢天时地利与人和，为的就是多收几粒粮，少饿几回肠。
1978年后，农村分田到户，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朴素的农民伯伯，被大集体大锅饭“窝”得太久了，太闲了，太厌了，他们看到的是希望，于是，在物资条件极不方便的情况下，只能靠“抢”来弥补。
现在，时常记起那些抢的瞬间。
早起三朝当一工。这是大人们对小孩的教导。每当暑假这个时候，每当暑假的早晨，对于小孩还说，那是最难熬的。五点多钟被从床上叫起来，眼睛都冇睁开，拿着个镰刀，向稻田走去。顾不上腿脚的酸痛，顾不上肚肠的饥饿，极不情愿的走下田地。旱田还好说，时不时可以在地上坐一下，偷点懒。要是碰到个水田啊，泥潭深深的，一脚下去淹到了屁股，再拔腿上来吃奶的劲都要费上。你一下去，就只能往前割，眼睛就巴望着对面的田畻，快点到岸啊。大人们都知道，要娃儿们起早干活，效率是非常低的，但是他们一直遵循一个朴素的道理：多被蚂蟥咬几口才能长大。什么厌学啊，什么抑郁啊，什么焦虑啊，什么跳X啊，可能都怕蚂蟥。
起早不够，摸黑来凑。在我的印象中，双抢的时候，收工不是以时间为标准的。要看田里的活儿，要看活儿的安排。比如，临田收割了，集体放水，你家的一般情况当天是必须收割完的，否则水就浸禾了。比如，车水，你今晚不车，明天池塘里就没水了。比如，不开晚工犁田，牛明天就到别人家去了。比如，熟透的稻谷容易倒伏，遇雨，高温，发芽是常事。
有一个晚上，为了把那点秧苗插下去，我们兄弟俩硬是下了苦工。肚子又饿，腰子又胀，蚊子又咬，一身烂泥巴，好不容易才把那快田插完，收拾扁担箢箕往家走。一个浅浅的池塘，水快抽干了，有鱼在跳。捉鱼的兴奋一下子把饥饿和疲惫搞走了。拿着扁担，直接下水。天黑，没有月色，直觉到水起拱了，一线过来，就是一扁担下去。哈哈，见白了，一条被扁担打翻了。我们没有恋战，一条就够了，而且是够大的，反正一家人一餐没吃完的。那晚的鱼，后来再没有遇到过。
牛粪，在双抢的时候是个宝，全靠抢。收了稻谷，趁天好，要晒干。不晒干，发霉发芽。不晒干，送公粮时粮站不收。不晒干，大米不成，碎米多，都得喂猪，划不来。晒在地坪里，就要先把地坪卤好，卤禾场就是这么来的。把牛粪捡起来，放在粪桶里，再稀释，然后在泥坪上面薄薄的糊一层，把沙子糊住，把黄泥巴糊住，这样，晒干的谷就没有沙粒灰尘。后来，水泥地坪慢慢的出现，卤禾场也就成了历史。
记得阳叔在世时，真是个有心人。一般的人平时从不捡牛粪的，到了双抢就到处搞。牛只有那么多，每天的粪也只那么多，有时还要拉些在田里，在水里。禾场要卤，牛粪永远不够，要是下一场雨，上面一层牛粪冲洗得干干净净，就白卤了。阳叔不同，他自己养牛喂牛，平时牛栏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粪就捡起来，堆放在那里。所以，一到双抢卤禾场，大家都到阳叔那里讲好话，要他分点给大家。
抢得最厉害的是水。我们那个家乡，虽属于洞庭湖区，但是旁边没有湖，没有江，没有河，只有几个小池塘。水稻水稻，没有水做不到。夏天暴雨多，但是也经常干旱，因为小小的池塘蓄水能力非常有限。所以啊，抢水，成了双抢的重头戏，关键活。收割前，田土晒得干干的，裂缝大大的，黄泥巴晒得白白的，利于高产，利于收割。一到收割完，全靠水了。一个小池塘，东南西北各方，全部架上水车。看谁的力量大，转得快。有的水车小的，自不甘示弱，于是就要下水，搞点小围堰。人家圈地，他就这样圈水。于是，麻烦就来了，于是就吵架。
一天内可以把池塘的水车干，没了咋办？等啊，等天下雨。等啊，等大家都收割完了一起放水。所谓放水，就是到水库去买水。根据各户的田亩计，兑钱，买水，顺着渠道放到田里。我们村都是去赛美水库买水。当时一般是几十块钱一个钟头。在葛家村那里有一个分水闸门，放水时都想把闸门抬高点，流量自然要大点。但是，那边分水的肯定不同意，只想把你们的闸门压低点。于是，又会吵架。于是，水库管理人员就来调解。调解的一走，闸门就上上下下又在扯，没办法啊。于是，后面，水库的人就想了一个办法，在闸门螺杆那里装了一个盒子，上锁，只有他们才能调节闸门。
买了水，顺着渠道来了。有的急于犁田，要先放；有的要等几天才犁田要多放。为了这个，又会吵架。有的吵架不赢，就动锄头，用锄头把对方的田塍挖了，水到处流，前面白抢了。
当然，有时根本不用抢，老天有眼，准时下雨，而且一来就是暴风雨，让你池满，塘满，田满，沟满。
不过，雨一下，各种抢又开始。
禾场中的稻谷，要抢收。
田塍上的稻草，要抢堆。
房子里漏，要抢着脸盆接水。
茅草屋顶，要抢着压石头。
抢一抢，二三十天就过了。
前几天回家，发现现在双抢的迹象全没了。
邻居都不种田。现在有个新名称：土地流转。问发小，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懂。他说，就是队上的田，大家都不种，然后让一个人来种。这个人承包，每亩每年给你两百多块钱。这个人包了几百亩，平时请人做点事。有时是机械化的。我说，做事请人，种个一季稻，种子，农药，化肥，人工，能赚钱？现在的稻谷比纯净水都便宜啊。他说，应该赚钱吧，不赚钱谁会干？
不种田，暑假都干点啥呢？
他说，大人抢着麻将转，小孩抢着手机玩。
也是，新双抢。
作者简介
夏四文，中师毕业，初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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