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看青山入迷
作者：张瑜杰
外婆家在邓坳，平江县的一个小山村。在群山中间一处马蹄形的小盆地，外婆家的房子坐落在一处收拾的很整齐的小山坡下，小溪从屋后一叠胜过一叠高的山峦急流而下，在老屋的西侧形成一条瀑布。老屋的东侧还有一处竹林，那是早上太阳爬起来的地方。红土壤，清溪水，往上看，水墨色的松树林，一直向更远更高的山上延伸，近处的松树笔挺，松针蔌蔌，远处的松树林深邃，似乎住着山鬼，流传下一些神秘的传说。
这些传说是真是假我不得知，但我在外婆家生活的点滴，却真真切切。
上初中的时候，父母还在外打工，缺少他们，我开始想一些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包括幸福是什么。我想问问坐在我对面陪我写作业的外婆。她回答我：幸福是生活条件好。我没再追问，继续写我的作业。
住在外婆家，即使每天粗茶淡饭，上学早起晚回。饭量大的时候让外婆多下点面条她都只再从袋子里再抓一小把。舅舅的棉袄我穿着扯坏了，她要说我好久。在学校也不安份点，再扯烂就叫你娘给你补！虽是这样，可一餐也没饿过我，一次也没冻过我。过得很幸福。
外婆的名字取的好，林璋莲，外婆也是一个极致温柔的人，我想，在她年轻的时候，她也是小家碧玉的，他对我生气时，她只会用小声带着一点点埋怨的语气说着生气的话。
外婆有很多外孙、外孙女，我是她带的最久的。她疼爱我，也念叨我，她常说：我是外孙狗，带大了就不记得她了的……
很小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去竹林后面冕姨婆家，有的大人不认识我，就问这个孩子是你哪个女儿的，她会说：我二女的，上学跟着他爷爷奶奶，一到星期六星期天就跑上来了，每次来，我是又给他洗澡又给他洗衣，衣服烂了我还要带他去铺里买。冕姨婆说什么我忘记了，我只记得外婆说的。外婆说：外孙带的有什么用哦，外婆外婆，婆婆前面要加个“外”字的。
他长大后会记得你的。旁边人慰解道。
我每次从爷爷奶奶家去外婆家，一进门，喊她：外婆外婆，你在哪？我放礼拜，上来了。她有时候从屋后的井边那道门出来，从楼梯间谷仓那道门出来，从东边放缝纫机的那道门出来，从灶房门出来，都是在迎接她钟爱的“外孙狗”……
看到我，她说：你来了，你这个外婆家又没什么好吃的，你也来。我不说话，她看着我，估计是看我在爷爷奶奶家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时她看到的是我眼皮上长了一个疮、有时看到我小腿上蚊子咬的包被我抓的结了疤、有时看到我烂掉的嘴角，有时还有一头长了虱子的头发……
有一次，我的眼角里生了一个小肿块，她说我眼角长的叫“针眼”，不治会有变瞎的危险。叔外婆她会治。然后我就跟着她去了，叔外婆她带我到柴房里，关上门，然后念念了几句咒语，她放了一个小线团在自己手掌心中，让我吹一口气，眼病就转移到线团上了。把我带出来了交给我外婆。外婆还是不放心，随后又带着我去了镇上找郎中看，老师父开了一贴药，回家煎服。后面我眼角的那个针眼真的消失不见了。她说：不知道眼睛是你叔外婆治好的，还是老郎中治好的。
她带我去铺里买一只软膏，给我涂在被虱子还是蚊子咬烂的地方，一点点抹上，嘴里也没闲着：亏你爷爷也是做郎中的，烂成这样也没管。在外婆家住了几个星期，我小腿上那些咬烂的地方都长好了。
外婆还教我：每次煮饭后锅盖上的气水，把它涂在嘴角烂掉的地方，就会好的。在外婆家住的那些天，我都在她的监督下，把锅盖上的气水涂到嘴角，不知不觉中，嘴角烂掉的地方竟然也痊愈了……
外婆出门她都会带我去，她带我去的田间地里，我都知道地名，她带我去的那些人家里，我都知道怎么叫。镇上的理发师她也熟，带我去剪头发，她叮嘱我：头发长了就一定要剪，不剪就邋遢长虱子。我听成的就是：头发长了就去找外婆，她会带我去剪头。
外婆家后有一片栽种的板栗林，屋侧有一棵橘子树，每每果实成熟，她卖掉一部分，给我吃一部分，再留一部分给在广东工作的舅舅，等他过年回来吃。
到我该上初中了，我就全部都在外婆家了，上初中一年级，我跟附近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去，他们早上结伴上学也不叫我。冬天的早上，就听到外面的孩子喊他们的伙伴一起上学，但是从来没喊过我，我也怕生，没想过自己早点起来去喊他们。就这样，我面临了一个大问题：上学没伴，早上不敢一个人走，外婆早上就起来，把我送到半路，等天看得见了，她才返回。上学的路上要穿过松树岭，拂晓，山岭上的松树在天幕下，像一张水墨画。我回过头望去，外婆返回的身影慢慢的走进画中。
多年后，我回过头看，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外婆在她跟极为俭朴的生活中却给我挤出极致的爱，极致的温柔，这份爱，渗入了我的心里，感激着她，自她走后，我怀念着她。在同龄人中，我不特别，不是最好，许多事懵懂，许多话不会说。但是我想，如果缺少了她，我又会是另一个我，一个不知道是坏是好的我。每每望向远处她安息的青山，我会想她，想到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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