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飘香
作者：王飞帆
清晨，阳光还未拨开窗幔倾洒进来，从林木枝梢传来的鸟鸣声将我从梦中唤醒。“甜酒，小钵子甜酒。”吆喝声从街道上卖甜酒的阿公嘴里一路传来，拉长声韵，缓缓悠悠。
难得休假一天，我伸个懒腰，舒缓一下身子，想还躺一会。这时，那些甜酒往事一齐涌了出来，各种画面交织。甘洌的甜酒，馥郁的野花，母亲的笑颜，父亲的耕劳……哦，难忘的故乡味道。
我曾无数次寻找甜酒的踪影，有一回在盛夏时踏入一家清凉美食店的大门。点一碗甜酒，静静地品尝，可是，那种清甜，那种甘洌，那种醇香，却再也寻不着了。莫非是故乡离我越来越远？我怎毫无察觉?已记不起多久时间没有喝到父母酿制的甜酒了。甜酒，是甜甜的回忆，是欢乐的童年，是父母醇厚的爱。
儿时，每年的端午节前后，乡邻都会忙着用精致的糯米酿甜酒。那时，除了鸟语花香，还有弥漫在整个村子里甜酒的袅袅清香。酿制甜酒，是需要酒曲的，全村人都在周阿婆那里买。听说她酒曲的制作方法是祖传的，不传外人。用她的酒曲酿制而成的甜酒，甜而不酸，甜而不腻。
制作甜酒时，父母会将上好的糯米用水浸泡一天左右，待糯米浸透后再沥干水，倒进蒸饭的木甑里，木甑的底部一般会垫放一些洗净的粽叶。这样在蒸的过程中，糯米上下透气，蒸熟之后还会有一种特殊的清香。大约两个小时后，糯米就熟透了，母亲会将香喷喷的糯米盛装在筲箕（淘米洗菜等用的竹器，形似簸箕）里冷却，看到我们几兄妹馋嘴的样子，母亲会顺手捏几个糯米团团给我们解馋，那味道极香软。冷却后的糯米，母亲会把它转移到一个大大的瓷盆里，将酒曲均匀地洒在其上，盖上一块干净的布，用木盖盖上，再放到碗柜里发酵。一两天后，就会闻到阵阵扑鼻的酒香。迫不及待的我们会帮母亲移开瓷盆上的木盖，揭去盖布，奇迹出现了，瓷盆里不再是糯米饭，只见乳白色的糯米，漂浮在透明如蜂蜜般的液体上。顿时，香甜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用手一摸，还有一种热热的感觉。妹妹说是不是甜酒生病发烧了呀。父母含笑说：“小馋猫，这是糯米甜酒酿制好了呀。”“哦！可以吃甜酒罗！”妹妹们欢呼雀跃起来。
大人们喜欢把甜酒兑水煮了喝，但我觉得生吃甜酒，汁嫩味甜，味道更好。甜度没有被冲淡，香醇度更为浓烈。发酵后变得酥软香甜的糯米，用筷子夹来吃，绵软细密，唇齿留香。底下的酒水，用玻璃杯盛装，有如玉液琼浆，一口喝下，清新爽口，让人回味无穷。
每次酿好糯米甜酒，母亲都会送些给左邻右舍品尝。邻居们也会在我们家没有甜酒的时候送些来。我九岁那年，隔壁三叔送来一坛甜酒。放学回家，我走进厨房，一股清甜的酒香扑鼻而来，我闻着香气寻去，在碗柜里发现了那坛甜酒，便盛满一碗，几口喝下，甜酒在我的舌齿间打了几个转，顺着食道滑溜而下，顿觉浓香顺着咽喉往胃里弥散，又从胃里往嘴里飞飘，整个人都被醇香的甜酒浸染了！那感觉实在是妙极，我忍不住又喝了第二碗，第三碗……我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到底吃了多少碗，记不清了。妹妹们拉我一道玩捉迷藏，我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家里的一口木箱，揭开盖子，爬进里面，斜靠在里壁，盖上木盖，刚好够我藏在里面。我为自己找到了这么一个隐秘的藏身之处而颇感骄傲，正准备喊“我藏好啦”，却突然感到睡意浓浓，我头一歪，在木箱里睡得不省人事。后来听说父母和乡亲们打着火把寻遍了整个村子，后山和所有的池塘。呼喊我名字的声音在整个村落里回响，没能找到我。最后还是父亲返回家里寻找的时候，闻到木箱里散发出的酒香，猛地打开箱盖，才找到了我。
甜酒，醉倒了岁月，醉倒了童年的我。父母制作的甜酒，柔软、晶莹，馥郁飘香，那浓郁的酒香时常会冲破我记忆的栅栏，无数次冲撞在我的味蕾上，让我产生清香、甜美的感觉。
时光飞逝，父母也已渐渐变老，偶尔收到父母寄来的甜酒。当我手端甜酒，重闻那熟悉的清香，总想起故乡，想起童年，想起如甜酒一样美好的过往。只是，我与故乡渐行渐远，陡然间，萌生了惆怅和失落，还有淡淡的伤感。
甜酒在我心里发酵了，和我平淡无奇的人生相依。它赋予我厚重，赋予我力量，赋予我不卑不亢。煮一瓯甜酒，沏一壶清茶，坐在书桌前，素手捧起《上下五千年》，让目光投向古今中外。甜酒之香浸染了文字，清茶之香萦绕着书房，烦恼走出了春夏秋冬。甜酒让我拥有了心灵的澄澈，还有澹逸的心性。于是不再藏藏掖掖，不再停滞不前。手捧甜酒，我可在小屋彰显个性，亦可在凡尘风度翩翩。
“甜酒，小钵子甜酒。”吆喝声越来越近，把我的回忆按下了暂停键。手机又响起满文军的歌声“夕阳河边走，举目望苍穹，袅袅炊烟飘来了思乡愁……”是啊，挥不去的乡愁，已在心间生根发芽了，我只能好好珍藏。生命终不会因美好或苦难而停留，我应该锁定前方，携满甜酒的清香，一路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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