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那消失的荫凉
作者简介
冯伏均，曾做过民办教师，当过兵，进过车间，在大型国企做过多年的报纸，电视编辑和记者工作，在省，市报刋杂志发表过二十多篇散文，随笔。
我的老家长寿街冯家地，地处湘鄂赣三省的交界点，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山村老屋，那山、那水、那人都没得讲。
前段时间儿子休假，一直好疼爱他的哥嫂打电话要他回乡下住几天，我跟哥哥说：你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在我这里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内上网，你要多带他出去晒太阳，现在双抢期间正好把他赶到田里帮你做点事，记得带他到我小时候经常游泳的沙河里去学游泳呵！哥哥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别的我都可以办到，唯独这游泳我是不敢让他去了，现在我们喝的水都要到几里外的阳雀笼去装，我们村子大大小小几百口井的水都不能喝了……
老家的井水不能喝了，这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可是喝老家祖母亲手挖的那口井的井水长大的呵。
印象中的老祖母，是与老家那傍河而立的冯家大屋场连接在一起的，记忆中，一簇簇盘根错节的大树围绕在屋场的四周，护河堤边是一长溜高大挺拔的楠竹林。每到春初三四月间，一群群白鹭在高大楠竹顶上筑巢哺子，时而凌空而起，绕树而舞，平野村廓，构成一幅美妙的景色。曾记得，我的老家那沙河的水是甜的，我叔叔从沙河里抓的鱼吃起来更是又鲜又甜。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老家时，我的这个村庄住着我的祖母、我的哥哥、嫂嫂，还有我的很多长辈们。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看着晒谷坪旁大樟树的影子准时吃饭睡觉。清晨起来，我老家的阳光清亮而柔和，男人们在地里忙活，而我的嫂嫂和邻家的女人们则一大早在堤边的小沙河石板上洗衣服，在这里，蹲在一起的女人们总是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婉转清亮的声音汇同河堤树枝上喧哗的鸟鸣，好让人感动。偶尔也有新的女人加入。那是下屋场刚嫁过来的新娘子，怯生生地端着一盆衣服，跟着婆婆来水塘边洗衣服，旁边的女人总要拿挑剔的眼光从头到脚地打量新娘子，努着嘴招呼同伴看新娘子，悄无声息地交流对新娘子的看法。
一方水土一方人，小河是女人们的天地，而男人们只活在水田和大山里。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它对于十六岁离家出走的我来说，无异于是我夜夜梦回的天堂，在这个梦中的世界内始终保存着我走不回去的童年：曾经的老屋、我偷过黄瓜的那些菜园、我骑牛走过的那些小沟、我用缝衣服的针线钓过哈巴嫩子的塘边洗衣石；我抓虫子逗蚂蚁时曾睡着了的地方……
到岳阳来上班的那一年，我的祖母已八十三岁高龄了，那些年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去看祖母一次，每次回家总觉得我老家冯家大屋场一年比一年荒凉，年轻人都出外打工去了，肥沃的田里长满了杂草，但门前的沙河中却是另外一个样，几乎是一夜之间，河的上下游摆满了大大小小几十条淘金船。我的一些亲邻们也加入了这场疯狂的淘金战，人们挖走了河边漂亮的沙滩，挖垮了护河堤，清澈的河底随即被千疮百孔的深潭代替。1998年一场特大洪水终于使人们看到了破坏自然的后果，由于没有了那宽广的挡水沙滩，从上游峰涌而来的洪峰将村子最后的保护神——那摩天揽日，让人亲近的绿色防护林一一卷走。几乎又是一夜之间，那些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祖业全毁了，连老家那栋历经了上百年的大祖屋也一并被洪水冲刷得面目全非。
伴随着祖母几乎一个世纪的村庄和风景没了……
我回家很惊骇，从祖母的眼中，已分明看到了她老人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用树根般干枯的双手抓着我，双眼滚落出两行浑浊的泪水：“伏伢子，冯家老屋场再也没有了，昨晚你表哥文洲他们家的房子突然间跨到河里去了，堤边那几十株大樟树都沉到水底不见了，这一场大水，把屋场的灵气都冲走了”。
我可怜的老祖母，在她的心目中，树是一个屋场的灵气，没有了那朝夕相处的树林、竹林，村庄在她眼中就像脱尽色彩的油画，让她没有了依托。
祖母是带着心伤和遗憾走的，我不知道，水对我的老祖母意味着什么，倘若她今天知道冯家屋场的河水和井水都不能喝了，那我真的想象不出我那善良的老祖母在九泉之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我知道，我没有半点能改变老家现状的能力，但是我会告诉我的儿子，老祖母在父亲心中曾有过好大好大一片荫凉。我知道人死如灯灭，不存在另一个世界，但我还是寄予无限的希望，希望祖母在那个世界有着片片的绿色，那些曾经的美丽——能永远伴随我亲爱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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