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小 孩
作者简介
黄晓玲，湖南临湘人，曾从事法律工作十多年，现供职于临湘市纪委，自小爱好文学，曾发表过散文数篇。
母亲终于七十了。这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六十九岁一直是母亲心中的一个坎。尤其是在年初一场大病过后，她越发地唯心了，常常念叨：算命先生说我六十九岁是个坎呢！过了这个坎就能活到八十六。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个坎哦？
这个坎终于还是过了，她的精神状态也渐渐好起来，她对我说：昨晚又梦到你死去的外婆和舅舅了，他们拉着我下楼呢！我知道他们都死了，是想邀我去做伴，死死不肯走，还把他们都关在了门外。说完不无得意，似乎现在的渐渐康复与她和外婆的勇敢抗争有关。
阳光晴好的日子，她必定坐在南面的阳台写字。一笔一画，甚是认真。偶尔她会抬起头冲对着太阳眯瞌睡的我大声说：我又不记得写字了！我不写了！然后象个孩子般任性地放下笔，开始生闷气。岁数大了，又患了老年痴呆，每次睡醒至少半小时不认得家里最亲的人，意识逐渐恢复以后就会讨好地望着我们笑，说句“你们来啦“！简单的字忽然就不记得写当然正常，健忘也是老年痴呆的标志之一。我哄着她：我们不写毛笔字，来写毛主席诗词。主席的诗词每首每阙她都能倒着背。她心情立马转好，又开心地重新拿起笔，边写还边告诉我：我要写首七律。是毛主席当年送给柳亚子先生的。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名渝州叶正黄。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我目瞪口呆地听她背完，谁说这是个患老年痴呆的老人？我在这样的青春年华，最多也只记得“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两句。我表扬她：你的字可真漂亮！母亲不以为然：你父亲的毛笔字才了得呢！你没有见过吧？那才叫漂亮呢！我怎会没有见过？年少时常有人抱着宣纸来我家求字，看父亲挥毫泼墨一气呵成，看人家千恩万谢屁颠屁颠喜滋滋地离去。我常睁大眼睛问父亲：你也会写毛笔字啊？没见你练过字啊！父亲会笑着说：我和你妈都写字去了，谁给你们三个家伙做饭？只是那时不懂得，父亲是为了母亲而放弃了他的种种爱好。
拿来相机，把母亲闲暇时的一笔一画都认真地拍下。镜头对着母亲时，她眼里有些怯怯地羞涩，不停地转过头拿手拢着耳边的白发，边拢边说：我老了，不好看了。我笑着拿下她停留在头上的遮掩的手，给她拍照。她忽然很认真地问我：你见过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吗？年轻时我还是漂亮的！我哑然失笑，我可爱又可敬的老妈啊！我怎么不记得那个意气风发梳着一根独辫长发及腰眼神清澈的妈妈呢？
七十岁的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讨好地望着我笑，时而任性地发脾气。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我们家可敬可爱又无人可替代的老小孩呵......
本期图片：黄晓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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