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坯子”老公
作者简介
刘花莹，网名“嫁与飘飘雪”，湖南祁东县人，退休中学语文教师，现供职于江华老年大学校委。为《江山文学》社团副总编，历年来有诸多散文、诗歌、小说散见于各地报刋杂志。
老公是典型的南方人，黑、瘦、矮，一副未经打磨的样子，跟现在的网络红人“矮矬穷”有几分相似。为了便于区分，我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毛坯子”。谁知这个名号一经传开立即响当当的，圈里的朋友“毛坯哥”“毛坯弟”地叫着，那叫个亲切自然！（附带称呼我的，便是“毛坯嫂”。得！绕来绕去，把自己绕进去了！）
当初授予他这个称号时，老公是竭力反抗的。皱眉、龇牙咧嘴甚至捏着拳头示威，我全都不作理会，乐此不疲，照叫不误。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现在只要叫一句“毛坯，倒杯水！”水立刻就到了手边。有时，想要撒个娇，叫他一声“老公”，他立刻会瞪我：“我是你老公吗？我就是一毛坯子！”翻着他那老花眼，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也蛮天真可爱，让人不觉莞尔。
“毛坯子”个子不高大，神经却很大条。当初我们商量好了元旦去领结婚证的，结果单位组织篮球比赛，他又不是队员，在球场边跑来跑去地打打杂，天黑了才回家。想想那一天我一个准新娘找不着新郎，一个人在家是怎样伤心难过地煎熬着吧！他看了看眼泪汪汪的我，一脸的无辜：“怎么啦？不就是一天不在家吗？”——他压根就没想起两人元旦要去扯证的人生大事来！第二天等他醒悟过来想起要结婚这回事时，我却死活不愿意同他去领证了。别人为了结婚，天南地北地往家赶，你倒好，居然可以把结婚这样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净！一个这么粗心大意的男人，我敢把终身大事托付给你吗？后来在他的赌咒发誓和朋友们的轮番劝说下，好歹把结婚证领了，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结婚当天，为了表示忠心，他很大气地给我表态：“你放心吧，老婆，以后有老公一碗饭，就少不了你一口！”好家伙！你一碗，才分我一口！为这事我腹诽了N次，但念他态度诚恳，且饶过他这一回。后来我怀儿子时吃不下饭，他叫我多吃点，我就凶他一句：“你一碗，我一口！”算是把气撒回去咯。
其实在吃这件事情上，“毛坯子”老公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当然这也源于他自己“好吃”。也许是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人挨过饿，对吃有一种本能的向往，“毛坯子”就特别能吃、会吃。天上飞的，山上跑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只要他能逮着的，他都敢往锅里煮。刚结婚那会儿，两人的月工资加起来不足100元，我最奢侈的开支就是偶尔买本书，有时连买件内衣都要划算好久，大部分的开支都用在了吃饭上。他每天下班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必定是“老婆，今天吃什么？”然后就钻进厨房，大显身手。不一会儿，大盘小碟就端上了桌，色、香、味俱全。看着他大碗大碗地吃着饭，觉得吃饭真是人生一大享受，不由得跟着胃口大开。但是每到月底，总要到单位写上一张借条，上书：“今借到总务室伙食费20元”，下个月发工资时先扣除这20元，领回的钱不够吃的，月底又去借20元。如是再三，我们总是欠着单位20元钱。我脸皮薄，从来不好意思去总务室领工资，后来那20元是什么时候还掉的，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经济条件好转了，我们过上了自己年轻时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实现，但“毛坯子”却不敢大吃大喝了，他的“三高”让他每每只能看着我畅享美食而吞口水，然后羡慕嫉妒恨！没办法，我多年来大快朵颐的结果除了体形有点变化，其他的指标都很正常。他虽然自己不敢多吃，但还是变着花样做给我吃，只要他在外面吃到什么美味佳肴，回家必定要大显身手尝试一番。
因为喜欢做菜，“毛坯子”也就很好客，喜欢请朋友们到家里来吃饭。每当家里有饭局，他就好像是在做满汉全席一样，买菜、择菜、洗菜、切菜全都有条不紊；煎、炒、烹、炸样样精通。一大桌菜上齐了，朋友们只说等“毛坯哥”来“剪彩”，他微笑着举杯，说一句“开始吧！”大家边吃边夸他手艺又有了长进，于是他就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说，“我只打上半场，下半场归你嫂子。”大家齐声叫好，我也只好跟着讪笑。我私下里跟他说过多次：“你知道不知道给一伙醉汉收拾残局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他答：“知道！知道！”可是隔三岔五，家里又是高朋满座。他酒量不足，又豪气冲天。酒酣耳热，颓然乎其间者，必定是我家“毛坯子”。多次劝说无效后，我给他下了一次“猛药”：他醉倒在床，半夜要喝水，就大声地叫我“倒水！我要喝水！”我诈死不动，他就更加起劲地嚎叫：“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一时火起，下得床来，找出一个空酒瓶，装上水，死劲地灌他喝，直到他再也喝不下去才罢手。自此之后，他喝多了再也不敢耍酒疯了，只乖乖地蒙头大睡。有一次，毕业了几十年的学生来看我，吃完饭回家的路上他还跟那些学生谈笑风生，邀他们到家里来喝茶，我们刚坐下，茶还没泡好，就听得卧室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铿锵畅快的鼾声，几个学生进去一看，哈哈，那家伙连鞋子都没脱就蜷进被窝里睡得不亦乐乎了。学生们只好大笑而归。
除了变着花样找好吃的，他还会变着花样找好玩的。这许多年来，除了朝九晚五的上班，双休日在家里是绝对找不到他的影子的。徒步、登山、摄影，结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者，哪里有什么好看的景点，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场所，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足迹踏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买车之后，大有向周边省市区延伸的雄心壮志。偶尔在家里看到他，也是他呼朋唤友来家里喝茶谈经论道的时候。什么色彩、线条、景深，什么渲染法、层次法、色彩衔接法，直听得我云里雾里，头都大了。
他好动，我喜静。偶尔他也会拉我出去运动运动。有一次晚饭后我们在城北大道散步，刚好碰上了他一个朋友，两个大男人相见恨晚，边走边聊，箭步如飞，把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可能是过了很久没见我跟上，他沿路返回，发现我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揉着走得生疼的腿，很迷惑地问我“你一直坐在这里干什么？”我被气得语结，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他先是慢慢地跟着，一会儿他就超过我，回头说“走快点，回家好休息。”自此，我再也不敢跟他出去散步。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生活中我们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三十年的婚姻生活如白驹过隙，期间有甜蜜和欢笑，也有打闹和争吵。有一年，我做手术后下不得床，整整二十天，吃喝拉撒全要他一个人侍候，他无半句怨言，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流食，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各种见闻，逗我开心。每天早上，他必定是第一个到病房的人，侍候我洗漱，帮我清洗创口。医生和病友没有不夸他的。有一次他对我说“老婆，宁可你来打点我，我不想让你这么难受。”那一刻，我简直忘了他一向的粗心大意，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他看到我流泪了，慌忙地说：“以后，我如果再让你流泪，那就让我做你这种手术，疼死我！”真叫人哭笑不得！
对于生死存亡的大事，“毛坯子”照样嘻笑戏谑。以前我们家的老房子后面有个不小的园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我非常喜欢那个园子，空闲时，我经常坐在那园子里晒着太阳发呆。有一天，“毛坯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老婆，你以后一定要比我先死！”我吓了一大跳，气愤地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走在我前头，我把你收拾好了埋在这园子里，然后我就静静地守着你。我不想让你走在我后面，我怕你太孤单！”那一刻，直叫我泪流满面。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的喜怒哀乐似乎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给了我十指相扣的幸福爱情，也给了我柴米油盐的烟熏火燎。这个男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不离不弃到白头。
本期图片：刘花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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