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思念
作者简介
刘丽，湖南岳阳市老年文学协会会员、岳阳市诗词协会会员、老年大学文学班学员。
2015年1月23日，是一个黑色的日子、一个悲痛的日子、一个令我永生难忘的日子。那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最爱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三年过去了，思念之情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加强烈。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和亲切话语时刻萦绕在我的心头、浮现在我的眼前、相逢在梦境里……
1934年，母亲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山村。刚生下来的时候靠喂米汤和吃大人嚼过的小米饭一点点长大。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因家境贫寒，只能让比母亲小两岁的小姨去读书。十九岁那年，被外婆强行嫁给城里一个穷工人。出嫁那天母亲又哭又闹，死活不肯走，但还是被几个人生拉硬拽架上了马车。到了父亲家第三天，母亲发现家具和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便去问奶奶：奶奶说还给人家了，原来都是借的。
母亲22岁那年生下了我，但不是生在医院里，而是生在救护车里。车子停在了马路边上，正逢早晨七点，是工人上班、学生上学的高峰期，也是名符其实的“马路天使"。因此，父亲为我起名叫“车生子”，母亲虽没有文化，但觉得女孩子家此名太难听，便起名叫“丽"，她不仅希望我长大人美、心灵更美。
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在挨饿。我当时只有三岁，母亲给我买了三斤猪肉腌起来，每餐只能吃一点点，其他人绝对不会动一下。每碗稀饭只有几粒米，可以照见人影。吃饭时，外婆将最下面的倒进母亲的碗里，然后母亲又将干点的倒给我。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因外婆生病，而且病得很重，母亲好不容易弄到点炒面，为外婆冲了碗炒面糊糊，她正要喝时，忽然看见我站在一旁眼睛盯着那碗，外婆不忍心再喝下去，于是将碗递给了我，我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待母亲发现后，火冒三丈，将碗狠狠摔在了地上，吓得我哇哇大哭。外婆也一气之下回到了乡下，不久便去世了。
母亲一生命运多舛，身材虽小，长得也不算漂亮，但性格温和开朗，外柔内刚，为人正直善良。喜欢帮助别人，男女老幼都喜欢她，左邻右舍谁家有了困难都愿意找她帮忙并为他们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母亲还经常将自家省下的口粮去接济更加贫困的家庭。她还是居委会的治保主任，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数九寒天，晚上总是打着手电和大家一起去外面巡逻，确保一方平安。后来到幼儿园工作，仍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最听她的话，母亲不是斥责他们，而是陪他们玩，和他们交朋友，最后成了她的干儿子。
母亲天生聪慧，而且心灵手巧，善于勤俭持家。每逢过年，她总是亲自动手将家里的墙壁粉刷的雪白，然后又买来红纸做成红花，再打上蜡插在花瓶里，非常漂亮，为节日增添了喜庆。小时候妈妈身体不太好，但特别要强爱干净，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床单上不能起一丝皱。因此，我家年年被评为“模范卫生家庭"。我的奶奶是“三寸金莲"，一辈子没穿过袜子。母亲边看她的脚型边为她织袜子，没多久，一双又白又精致的棉线袜穿在了奶奶的脚上，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她的儿媳妇手巧。记得小时候我们都是穿“麦穗衣”，即母亲将旧毛衣毛裤拆成线，太细的不要，只要好一点的一段一段接起来，有的只有一尺来长，打成结织成毛衣，反过来都是长长的接头，便成了“麦穗衣”。
我小时候身体多病，母亲常为我寻医问药，把好吃的东西也总是留给我，不许弟妹们吃。出去劳动带中饭，只见满满一盒白米饭，外加咸鸭蛋、土豆丝、还有虾皮，这都是我平时最喜欢吃的。有妈的孩子真好！真幸福！在我十二岁那年妈妈不幸患病住院开了三次刀。有天她想小妹了，当时只有七个月大，我便将小妹红花绿叶的小缎子被拆洗得干干净净，又将小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眉心点了个小红点，抱起妹妹踏着厚厚的冰雪搭车来到医院。当母亲看到小妹时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我却累得躺在病床上睡着了。隐约听到病友们在夸我，妈说：“是啊！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1975年我高中毕业，面临着下乡，可我的身体状况极差。母亲整日忧心忡忡，晚上做梦时常梦见我手上拿着的锄头怎么也举不起来。可不下乡只能招在大集体或街道工作，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此时正巧母亲的一个姐妹老公正申请去湖南工作，也是为了子女解决工作问题。于是，母亲求其帮忙，经过一番努力，终于一家人随同父亲调至岳阳。后来妹妹替我下了放，她还不到十七岁，我却招了工。就这样，一家人为了我，离开了这片热土，告别了亲人和朋友，千里迢迢来到了陌生的地方。母亲对我的大爱让我刻骨铭心，无以回报。
1982年，母亲48岁，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患了肺癌。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如同五雷轰顶，令人无法接受。当时小妹只有14岁，我的女儿即将出生。然而，母亲异常冷静，不悲观，积极配合医生。在父亲和大妹的陪同下来到了北京肿瘤医院，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二的左肺和拿掉二根肋骨。手术效果非常好。半个月后，母亲回了趟吉林老家，与亲人作最后的告别。临别时，为她送行的人站了满满一站台，哭声一片。大家都以为是诀别，没想到母亲又活了32年。
母亲做了几年放化疗，她以惊人的毅力从未喊过苦与痛。相反一拔下针头就往幼儿园跑去接我的女儿。她说：“孩子太小，接晚了会哭。”
母亲从未把自己当作病人，家中的买菜做饭搞卫生，还要带外孙，四个儿女家庭的毛衣毛裤甚至袜子都包下来帮助织，特爱养花，阳台成了百花园。母亲为家庭的奉献精神令儿孙们无比敬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1年春节后的一天，母亲刚出家门买菜就被一辆轿车撞成重伤，八根肋骨骨折，全身五六处骨折。这时母亲已是76岁高龄，并患有高血压、糖尿病，曾一度病危，她向家人交待了后事。然而，这一次又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死神又一次擦肩而过。却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而在这之前一个月弟弟也同样遭遇车祸，大腿骨折，是被一辆套牌警车撞伤肇事逃逸。两起车祸责任都由对方承担，且均未赔偿。十个月后母亲还未出院，父亲又检查出胰腺癌晚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家人又陷入极度痛苦之中。我与两个妹妹刚刚护理完弟弟和母亲，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老父又命悬一线。弟弟说：“还让不让人活了?"母亲拄着拐，拖着伤腿每天为父做饭，我和妹妹在医院轮流守护着他。八个月后，无论父亲对生活有多么留恋和不舍，也无论我们想尽了多少办法，终究没挽留住他老人家。四个月后，谁都未想到更大的灾难又一次降临到这个苦难的家庭。弟弟在一次年底体检中查出患了间质瘤，属于恶性肿瘤，手术后也只能活三个月。这一残酷现实几乎将家人击倒，欲哭无泪。我只有一个弟弟，是母亲唯一的儿子，而且还只有四十多岁，自父亲去世后他就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大妹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流着泪说：“天哪！还要不要人活了?”快过年了，大妹陪弟去广州做手术，瞒着母亲说弟出差了。可我能为弟弟做些什么呢？捐器官没有机会，准备卖房子吧，只要能救弟弟，用命去换都愿意。
弟弟以顽强的精神与病魔斗争，四年过去了 。母亲最后得知了病情，表面看其平静，其内心不知有多么痛苦。我们发现母亲及其节省，晚上只开电视不开灯，保健药不吃了，她是为了省钱给儿子治病，先后花了十多万，(弟弟一年的医药费高达十几万都是自费，因是进口药)看见弟的病情越来越重，母亲也日渐憔悴，但仍拖着一双残腿为弟买菜做饭。在大妹陪弟第二次去广州做手术的第二天，我想妈可以休息几天了。谁知接到 小妹电话说妈病倒爬 不起来了，要我去医院。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母亲平时不会轻易去医院的。胸片和CT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这次可没有三十年前那么幸运，可怜的母亲，为什么同一种病要得两次呢？(不是以前肺癌转移，而是右肺新得的)母亲即使再坚强怕也挺不住了。因年老体弱，又患有多种疾病，既不能手术也不能化疗。医生放弃了，宣判了死刑。然而，我和妹妹却不甘心，瞒着母亲买来五百元一粒的进口药给她服，也无济于事。尽管大家隐瞒病情，母亲还是知道她得了什么病，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那上面写着肿瘤科。我原以为母亲不识字。原来 她是边看电视边识字，已经认识了很多字，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才智和惊人的记忆力。
母亲知道她的时日不多了，白天喧闹的医院，到了晚上出奇的静。我坐在病 床边上陪着母亲，想起老人刚刚过完八十大寿，本来她是不想过的，说弟有病没心情，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才免强全家人在外面吃了餐饭，没想到这竟是全 家人最后一次聚餐。望着我最亲 爱的母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消瘦且蜡黄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 纹，青筋裸露的手上青一块紫一块。我轻轻地抚摸着，不禁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哽咽着说：妈，我舍不得离开您！妈微弱地说：“我已经多活了三十多年，你还不满足吗？"我说不满足！“你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我说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知道妈放心不下我，为了让她走得少些牵挂，第二天晚上，我请来一位朋友让他配合我，便来到病床前说道：“妈，这就是我给您找的女婿。”老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朋友，说：“你们在一起了？”我点了点头 。然后脸朝朋友说：“我把闺女交给你了，她太可怜了，以后你要对她好些。” “我会的。”于是又对我说：“你也要改改你的脾气，不要老欺负人家。"我笑了笑，然后送朋友出门。刚走几步，背后传来一声等等，我回过头问：“妈有什么事？ ”老人望了望朋友，用一种深情的目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你能叫我一声妈吗？！"朋友看了看我，嘴角动了动没发出声来，我赶紧用手碰了碰他，快叫哇！“妈"，“哎"。妈满意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此精明的老妈竟然被她的女儿“忽悠”了。在老人弥留之际，在她车祸和生病后，我没看见她掉过一滴泪，但家乡的亲人，侄儿侄女、外甥和外甥女来看她，却泣不成声。她多么想念家乡的亲人啊！多么想落叶归根啊！可是为了我却留在了异乡。
送走了母亲，我整日以泪洗面，沉寂在悲痛之中，睁眼闭眼都是母亲的影子。看见那为我女儿的孩子未打完的衣服，看见母亲养的花，花谢叶落，滴滴泪珠洒在花盆上。我像往常一样，进门就喊妈，可无人应答，我又去卧室找，多么想看到她在睡午觉，我又仿佛看见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妈妈您去了哪里？当我每次去看望您离开家的时候，您总是步履蹒跚地走到阳台上，将头探出窗外，目送我的背影直到望不到为止。我害怕这种目光有一天会消失，不幸真的来了。我一下变成了一个无人疼无人爱的孤儿。想妈的时候我会捧出一缕银发紧紧贴在胸口上，那是我最后一次为母亲洗头偷偷剪下的珍藏的。
亲爱的妈妈！我思念父亲！思念弟弟！更思念您！您不仅给了我生命，更教会了我怎样做人。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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