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彭定华，岳阳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科教新报》《岳阳日报》《长江信息报》《洞庭之声》《长安报》《精短小说》《潇湘》等报刊，在文学赛事中也有一些作品获奖，曾获过“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赛”二等奖，指导学生参赛文章多次获奖，仅各项一等奖及金奖就有二十多个。
又是中秋节了，天上月圆，人也渴望团圆，中秋尤甚。这天，我们总是早早地回家陪伴老爸，感受一家人团聚过节的美好温馨。不过，每次我们抬头看见爸爸房间里和妈妈在一起的全家福，总忍不住谈起母亲来。母亲走了五年多，何曾走出我们的记忆和话题？这时候，我会过问一件旧事重提：妹妹是否把烧给母亲的包钱准备完善？还有那些过世的至亲是否也顾及到了？如有不妥帖的，我马上执笔。谁都不知道人世外是否有天堂，但人们一直希望过世的亲人能够位列仙班享受极乐，因此，在农村有些地方保留着逢年过节烧些冥钱给先人的习俗，既寄托思念，也提醒后人铭记孝道。
我很小时候就知道写包钱套了，从外公那里学的。外公读过私塾，能识文断字，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和蔼可亲，情愿自己吃亏也不和别人计较。我在外公家生活十二年，似乎没见他和别人红过脸。这种肚量大、有涵养的人自然知晓礼仪。外婆也贤良心善，还很热情，但是没读过书，认不了几个字，这与封建社会对女人的轻视有关。每次写包钱套时，外婆就把她那张嫁妆红漆桌端出来，已经几十年了早已色彩斑驳，依稀可辨是红色，她用抹布擦好几次，把包钱套整整齐齐叠好，旁边放好毛笔和墨汁。外公洗手后就开始神圣工作，他神色庄重，一笔一划地写着，我在旁边专注地看着，能识字时知道了已故母亲称“故显妣某（夫家姓）母某（自己姓）老孺人”，已故父亲称“故显考某（姓氏）公某某（名字）大人”。外婆在旁边絮絮叨叨那些过世先人的种种好处，甚至拿着手帕擦眼泪，同时也监管我，不许我的脏手触碰包钱套。我真是无法理解，一会不就变成灰烬了吗？干嘛这样在意？特别是拜敬包钱和焚烧包钱时作揖磕头的毕恭毕敬，让人模仿得发笑。
我十岁那年的中秋节，外公大病一场，躺在床上呻吟，显然无法写包钱。可他们还是记挂这事，打算请本队一个老师帮忙。我急中生智“外公，我替您写。”他们既乐意又疑惑，能免去求人之难当然好，可是让一个几岁的娃娃做他们眼中的大事，合适吗？可以做好吗？我立即从书包里拿出钢笔，飞快地写好一个送给外公看，他点点头，外婆不再怀疑了。我也像外公一样洗手，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很久时间总算“封”了三十个包钱套，那时封面上没字的，要自己排版并逐字书写。好在对那些先祖的姓名和人物身份落款，我早熟悉了，因为看外公写过多次，才没出错。当我拿给外公看时，他的眼神似乎一下亮了，呻吟后的嘴角挤满淡淡的笑容，他说虽然字迹稚嫩，但完全准确很是难得。外婆似得了圣旨一般，便用铜钥匙打开靠床的木箱子，拿出一大包花片，第一次把我两个口袋灌满。这零食专属我，只是外婆用作奖励，总不让我吃够。自那以后，外公家就让我写包钱套，奖励也增多，除了糖，还可以得几毛钱。更得意的是，三次替外公家的邻居帮忙，赚过泡米、橘子和茴皮。尽管只是些农家常见吃食，但在我幼小的心里，这是被人肯定的嘉奖，这是莫大的鼓舞，和花奖状一样让人陶醉。我分给外公外婆吃，他们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夸我是个乖孙子。
我十二岁时的腊月，外婆成了妈妈的“故显妣”，我看见她跪守灵堂的无助和落寞，时而呜咽，时而痛哭，决堤的眼泪爬满脸颊。那一刻，我读懂了生离死别的可怕和残忍，也理解了外婆曾经的眼泪。想想疼我的外婆就要与黄土为伴，也搂着妈妈大哭起来。五年后的腊月，外公成了我的“故外祖考”，当时我在岳阳读书，爸爸妈妈怕耽误我学习，就没告诉我，等放寒假时，外公已走入了“二七”。面对一座新坟，我觉得整个世界黯然失色，脑子里一片迷蒙，一种失重般跌落的感觉旋即化作一汪泪泉。妈妈说外公临走时念叨我，念叨我写给他的一封信。想不到给外公的唯一一封信竟是他留恋尘世的依托！更让我长跪不起，愧疚和不舍排山倒海般涌来。此后的每个节日，只要我在家，一定提前和妈妈准备包钱、鞭炮、蜡烛、柴草，而且一般是我提笔，先替妈妈写完“故显考、故显妣”，然后我会再落款“愚外孙”，写给“故外祖考、故外祖妣”，焚烧纸钱总会听见母亲轻声叹息，喃喃自语“我也会有这一天”，像说给她爸妈听，也像说给我们听。也许是袅袅青烟捎去了妈妈的思念，外公外婆就在五年前的正月把妈妈真带走了。
妈妈和她爸妈一样，选择了春季离开，更巧合的是，还和外婆、老外婆寿命一样长，刚过63岁。是不是冥冥之中约定？是不是天堂也有春暖花开？我只知道，妈妈远去，我的世界进入寒冷的冬季，心被冰封了。五年来，我们的家神供桌添了一个新人，一个给我生命和信念的人，一个让我触物伤怀的人，一个我写上“故显妣”顿觉下笔千斤重的人。五年来，这种思绪吞噬着我，中秋更甚，因为几天后便是我生日，生日是母难日。如果妈妈还在，即使遥远也是咫尺之间，即使忧愁也能婵娟与共。
踌躇也罢，伤感也罢，憎恨也罢，懊恼也罢，一切都无法挽回，还有什么比天上人间永隔更无奈呢?祈愿真有天堂，天堂里的中秋月也能如水般流泻银光，更想缕缕清风快递给您亲切的问候:妈妈，您和外公外婆生活得很幸福吧？祝你们中秋快乐！外公外婆看见了没？皎皎明月下有竹影摇曳，那是我用思念描画了三十多年的心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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