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青
二十年前的一天，时任副主席的彭见明老师带着湖南省作协骨干，开展了到虹桥采风，送书到天岳山区小学等活动。以前只可神交的老师们，竟然可亲眼目睹其风采，近聆其教诲，幸运至极！其时的彭老师，长须飘飘，第一眼给我的感觉便是文学大家里的美髯公。早年拜读彭老师大作《那山那人那狗》，读至“儿子背着老乡邮员过河”时，我泪如泉涌。想起我十五岁初中毕业那一年的一天，母亲三天三夜滴食未进，病重到奄奄一息了。父亲忙得无法想象，对她不管不顾。不忍看母亲的哭泣和痛苦呻吟，夜幕快降临时，我扔下书包，背着她朝镇上的小诊所跑去。尽管当时我身无分文……彭老师的笔触，直指我的心灵深处。文章中“儿子”的心理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与我不谋而合。那是未见彭老师之前，他作品对我的触动：温情而厚重。偏也是那一次，在作家们团队里与彭老师反倒相处得多些。忙完公事的闲暇里，彭老师还于“石痴”唐逸中老师书房，应大家的请求展纸磨墨，给唐老师、炯农先生各赠一幅墨宝后，就略略沉思，给恩师的哥哥伟铃伯父挥就了一幅与其爱好极其匹配的四尺整书。伟铃伯父喜爱风筝，擅于设计，兴致勃勃地自己动手制作。放飞时，巨大的蜈蚣，如长龙在高空里乘风呼啸游摆；大蝴蝶，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笔起字落，“与蓝天为伴”，那份诗意，那种贴切，顿令人拍案叫绝。墨纸刚挪开，我也凑近斗胆求字。这请求突如其来，许在意料之外，彭老师看了看我，恩师牧铃先生即时介绍：这是我的学生，一失学青年。现在家耕田播地，利用业余时间，不懈地追求文学和艺术，书画兼修。话音刚落，生宣的纸上，顿时以章草笔法而蕴含拙朴之美的“雅趣”赫然在目。行书小款“见明书，和青正”。当时节我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只差没像那个中举的范进。从此，我的小书房里，便有了一件镇宅之宝，激励着我努力耕种，刻苦研修，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岁月的长河中，我寻找、奔波、体验，路途里不管步履多么艰难，都不曾被打倒，被击垮。因为有个精神支柱，提醒着我必须坚强。然而，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十多年后的去年，老家阜山窑窑主李亮东先生与彭见明老师来景德镇赏瓷。得到消息起，我就天天盼，日日想。心里反复嘀咕：十多年未见的彭老师，依旧长须飘飘吗？那是个天清气爽的午后，帮他们开车的师弟金果在微信里对我说，他们按我发的定位，车已开至我画瓷的新桥桥头。他的车停靠在一边，正打着双闪。左避右让绕开人流，我小跑着寻去。拉开车门，见着彭老师已不留长须，眉眼未变，很慈祥很闲情地坐在车内。我自我介绍后，他回忆往事的表情，与在连环画里见到回忆类特写人物的表情丝丝入扣。留长发的李窑主坐在一边，笑得像尊弥勒佛。把他们带到我画瓷的地方，彭老师说他要洗手，我带路。喜不自禁，我竟与他勾肩搭背，嬉笑谈天，一起回忆十多年前的那次相见，以及他留给我的墨宝。激动间，我遂从手机中翻出《天下平江人》栏目为我做的采访链接，里面有他曾题赠给我的“雅趣”。他十分耐心地等待着我那满载图片，时常“卡壳”的手机屏面慢腾腾的跳展开内容来。待我翻出字，他接过手机，仔细端详。我原以为他会一笑置之，不料竟大摇其头，说“这幅要毁掉，这幅不行，我再给你写过一幅，现在比以前写得好些，今天就写！”这倒在我的心房里掀起了巨浪。一应事情办完，他就令我铺纸、倒墨，俨然一个老友般地随和。在我画瓷坯的作坊的桌面上，我铺好四尺三开的生宣，他摩平纸褶，提笔重书“雅趣”二字，字形拙中见巧，粗壮有力，如同乾隆皇帝题写的“天下第一关”般的笔迹雄健。我窃喜，而又惴惴不安，心存侥幸，但愿他不再那么不可商量地要求我毁掉十余年前的那一幅才好。为我的陶瓷作品喜闻乐见的童子系列题写“魏氏童”之后，他一再交待：“以前那幅剪掉哈，毁的过程要发给我看看，我们加微信。”他如此认真，如此迫不及待，虽然新写了一幅，我的心里仍在急剧翻腾，在受磨难般。“我真不能毁。十几年的激励，那可是我的精神支柱，伴随我十余年里，不知走过多少坎坷，多少困惑。”事隔十多天后，他发来微信兴师问罪。说怎么还不见我毁字的视频。左思右想，我才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提出下次把十余年前那一幅题字送给他，由他处置。我是不敢对老师的墨迹有丝毫亵渎。问询了我下次回老家的时间后，他又与我定好见面的时间，并要我把他在景德镇为我题的字，一起带过去，他补盖上印章。在说定的时间点上，我见着了彭老师。这是他的一处书房。“就我一人。”我不敢带其他人来，惟恐吵着了老师的清静。我放下胀鼓囊囊的帆布包，心里咯噔一下：此时的我，像不像那个沿着父亲的脚步，穿山越溪，与黄狗为伴送邮件的小伙子？老师为我沏茶后，坐在桌子边，我从包里拿出卷好的那幅字，郑重地交给他。他解开，仔细从左至右端详一番，由上而下“扫描”一遍，才说：“这幅也可以，不过先前的笔划没有现在这么有力度，稳健。”此时此刻，我不禁深深自责。自责以前自己为人做事的草率随性。一位如此有成就的大作家，对自己哪怕信笔挥就的书法作品尚且这么认真，我辈哪能不处事认真呢？随后，我从包里掏出几十幅我画的速写写生习作递给他。彭老师在写书之余，也常事丹青。他的画大气、空灵，不弃传统，又有创新。非大家，非有不寻常的心境不能为之。他果然兴致很高，边看，边给我点评。语言有轻有重，有急有缓，哪幅好，有味；哪幅不足，均提出他的建议，观点。经他指点，我顿觉脑洞大开。心里感叹老师思维竟是如此敏捷，见地如此深入肺腑。看完我的速写，他踱至书案边，说：“你来，这里有我准备送你的一幅字。这幅是我自己也很喜欢的作品，从用笔章法，印章水准。喏，‘寒梅素风’，正象征了你的经历。”我顿时两鼻酸溜。十几年的风尘体验，虽也曾令我如轻舟在惊涛骇浪里颠簸般地起伏不定，但因有“雅趣”之类的勉励而都可淡然处之，能遇事静思慢品而波澜不惊了。细致地帮我盖好去年题字的印章后，彭老师又走进了他的卧室，取出两本大书交给我。一本是他画的国画而编成集的精装本画册，一本是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他写的《平江》，老师的情真意切，显而易见。十几天后，我的一位师弟听我聊起《平江》一书后，身为平江人的他，说：我对平江不了解，心间有愧，师兄你帮我问问哪里有买？晚间，我去信询问彭老师，他的回答再次令我一惊：要不，我送一本给他，你转交一下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彭老师是我们平江人，平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先后出过才子李元度，武侠鼻祖不肖生；余虎恩、喻杰、张震将军；周令钊教授、牧铃老师等等文人武将。平江因他们的存在而具备着自己独特的精神特质。彭老师的成就、低调、大爱，无疑为平江精神竖立了一面鲜亮的旗帜。 作者简介
和青，笔名荷青。湖南平江人，青年陶艺家，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大学。代表作有《满江红》《乐在其中》《梧桐听雨》《瓶曲》。常有小说散文见诸报刊及文学微信平台，代表作有《倔巴头》《小叔》《远去的童年乐园》《亲吻山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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