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像】胡罡/最好吃的面条

最好吃的面条

  作者：胡罡

那一年高考，清河名落孙山，于是只好在家里帮父亲侍弄田地。 

正是炎热的暑假，天地像一只搁在火炕上的蒸锅，土地冒着白烟。清河每天跟着爷爷和父亲早出晚归，一星期下来，直累得东倒西歪，人也晒成了黑炭。

清河咬着牙，毫不退缩，心里有一股狠劲，一股焦虑，一股庞大的力量，需要发泄，需要寄托。 

就在他恶狠狠地痛快淋漓地压榨着心底的汗水时，一个昏黄的傍晚，本县的重点高中寄来一封信，邀他去复读。 

仿佛在茫茫大海看见了前方的灯塔，清河疲惫迷罔的心中一下注进了无穷希望。 

第二天清早，父亲抛下紧张的农事，借了几十块钱，截了大山里唯一一辆过路班车，跌跌撞撞一百多公里，带清河赶到县城。 

下车那一刻，清河晕头转向。早晨吃的那几口冷饭早就没有了，肚子还在车上就被摇晃得咕咕叫了几回。从不曾见过城市繁华的清河，被眼前的景像搞蒙了。到处是汽车的尖叫，商贩的吆喝，潮水般的人流，满耳喧哗。 

他和父亲像两只跳出井底的青蛙，胆颤心惊、小心翼翼的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一路打听着，摸索着，三四里路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寻到了一中，这个山里孩子们神往的地方。 

父亲扛着行旅，一头是他读书时用过的旧木箱，一头是絮被桶子等零碎。清河背着空书包，一路照着指示牌，比划着箭头，找到报到处、收费处，再找到班主任。

父亲反复向老师致了问候和敬意，又把刚才一路分剩的半包烟推推搡搡硬塞给老师。直到班主任无奈的收下，微笑着摇一摇头，再拍着清河的肩膀问一些情况，表示了认真的关注之后，父亲才感激的、放心的领着清河出来。又一路扛着行旅找到寄宿处，忙忙乱乱一大圈，总算来到了寝室，安顿好铺盖。清河已经累得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一下扑倒在床上。父亲也坐下来准备歇歇脚。 

这时，一个同学进来了，问：“你们吃饭了没？” 

父亲一惊，连忙站起来，说：“哎呀，还没呢，到什么时候啦？” 

同学说早过了中午，食堂都关门了，你们不饥啊？父亲说倒是没感觉。

其实，清河早就饿得不行了,人也软软的没了劲。 

父亲又像发动机一样忙起来。帮清河再整理一遍床铺，摆好箱子桶子鞋子，检查一遍茶缸牙刷，然后说到外边去吃饭，他就搭下午班回去。 

出校门往左，走过一条长长的黄泥巴路，再走过一片水塘和稻田，又来到了街上。父亲选了偏巷里一家破烂油污的面馆。今早出门时，曾经进过县城的叔公反复交待说，车站附近的东西贵，正街上漂亮店铺的东西也贵，去不得。 

进门后，清河二话不说，先满满地灌了两碗茶，父亲也吃了两碗。然后对老板说：

“下两碗面，要多一点。”  

听得锅里哧溜哧溜响，闻着满房油烟钻鼻的香，清河的肚子空前活跃起来，唱起了快乐的歌曲。隐隐约约，父亲的肚子里也传来歌声，与清河的一唱一和。那个女老板就望着他们，一脸惊奇的笑。

清河顾不得害羞，一个劲咽口水，吃茶，等面来。 

老板很热情，也很体贴。知道他们是当午饭吃的，又见是两个大男人，就特地认认真真下了堆尖两大碗，蹑手蹑脚送上来。 

清河贪婪地、惬意地呼吸着碗上缭绕徘徊的香气，扶起筷子，张大嘴巴，开始享受幸福生活。 

可是，他突然难过得掉出了眼泪。 

父亲风卷残云把一碗面连汤水喝了个精光，然后惬意地抹下嘴巴，再添杯茶。却发现清河正望着面碗发呆，小山一般香喷喷的面条竟然一动没动。他诧异不已，忙问怎么了？ 

清河无助地望着他，说不知道，就是突然之间胸口很堵，没有味口了，闻着也没了感觉，一点都吃不下。

可是清河明明知道肚子很饿，面条很好吃。 

老板走过来，说看样子是饿久了，又喝多了水，暂时没食欲啦。要不你耐心等一阵子，估计等下会好点。只不过面条等久了会炸的，就不好吃了。 

父亲也明白过来，可是他不能等，因为回山里去同样只有一班车，马上要出发了。于是，他匆忙站起来，走到门口，踮起脚尖望一望街道尽头，又走进来看着清河，再走出去望着门外，来回好几次。最后无奈的说：

“你坐在这里等，等好了再吃，学校下午应该不上课，我要走了！”

但是面条怎么会有耐心等清河慢慢的恢复食欲？即使恢复过来，也早就没用了。何况，清河也想送一送父亲。 

望着这碗可爱的、美味的面条，清河真是心疼不已。父亲也瞄了它几眼，很有些舍不得。 

可是没有办法，望着一点一点西斜的太阳，清河终究狠下心，一步一回头向着门外走去。 

至今，清河还惦记着这碗面条，香喷喷的，好可爱。

这是他遇见的最好吃的一碗面条。

作者简介

        胡罡，山区小城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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