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邹昆山/记忆从尿床开始

记忆从尿床开始

作者：邹昆山

“人从哪里来？”

这是哲学家的命题，也是生物科学工作者的研究课题。

对于一般人而言，不要说胚胎形成，子宫孕育，哇哇临盆出生，就是怀抱中绵绵吸奶，摇篮里丫丫学语，牵扶着跚跚学步，以及幼小时嬉笑哭闹，其实全都是记忆的空白。

什么时候开始了你的人生记忆?

天才俊杰从何开始，无从知晓，我乃愚鲁之辈，虽已八十五岁，但人生最初的记忆仍然十分清晰。

说来搞笑，我的记忆竟然是从尿床挨打开始的！

鲜花盛开的草地，彩蝶飞舞，马群斯斯文文低头吃草，不时地摇摇尾巴，甩甩蹄。欢快的我，张开双手，放肆在花丛中奔跑，嬉戏，忽然觉得尿胀，便毫无顾忌地趴开双脚，对着草地，面向马群，痛快淋漓地撒了起来。

梦里的痛快淋漓，铸成大错，一大泡尿全撒在床上了。

梦里撒尿，开启了我的人生记忆。

此前的生活情境，我一片空白。

我被从暖湿的被中拽起，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两巴掌！我吓得躲到床角哆嗦，惶恐地望着爸爸凶狠的眼神，妈妈赶忙把受惊的我从床角抱到椅上，替我换上干净衣服，便和爸爸一道收拾残局，重整铺床。爸爸把弄脏的衣被抱出卧室，不一会，他紧张地握着一张纸，惊惶失措地和妈妈嘀咕着什么，我以为他们要继续惩罚我，张口要哭，妈妈忙捂住我的嘴，抚慰我，把我抱上床，哄我入睡，我便乖乖地，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晚，我家突发变故，爸爸在抱脏衣被出房时，发现门缝里插着一封信，原来是土匪“丟票喊款”，勒令我家三天之内，将一笔巨款放到指定的地方，否则就要全家杀绝。

当年湖北监利朱河镇被誉为“小汉口”，有一条七里长街，市面繁荣。爸妈在吴巷子口开店经营金银首饰，以手镯、戒指、耳环、项链为主，兼营珠宝，品种繁多，店里雇有店员，收了徒弟，生意兴隆，闻名遐迩。爸爸手艺精湛，善经营，打得一手好算盘，将算盘顶在头顶也能拨得溜溜转，而且精准无误，毫厘不差，在商界颇有威望，很受尊敬。这天半夜接到"丟票"，惊慌一阵后便打定了主意，没有惊动店内其他成员，天明，照常营业，像往常一样，出出进进，顾客盈门。为不影响生意，徒弟丙寅哥带我到街上玩，在街尾买了一只小白鸽，我高兴地抱着小白鸽进屋后，爸爸见状，没有责怪，却哄我把白鸽放飞，我有点不舍，噙着泪，憋着嘴，丙寅哥故意撩逗我，让我用手捏着小鸡鸡，强说“鸽子飞了，屌屌还在！”妈妈立马过来牵我进厨房，温柔地哄我：“乖乖，听话，菩萨保佑，鸽子可怜，放飞最好。今天中午又蒸鳜鱼给你吃，好吗？”也不知是什么理论，我小时中午管饱，每天吃鳜鱼，但不准吃晚饭，怕“嗝食”不消化，所以每到晚餐，我就只能像小狗一样绕着桌子转，贪馋地望着大人们吃喝。

其实，这天妈妈表面照常料理家务，暗自却不动声色在清点衣物。掌灯时分，店铺按时打烊关门，一切与平日无异。关门后，爸爸这才吩咐店内成员迅速收拾行囊，作逃离准备。半夜时分，一众便趁黑匆匆弃店逃离。

爸爸体弱，身患痨病，总是咳嗽，且痰中带血，逃亡途中，气喘嘘嘘。妈妈抱我骑在马上，一路颠簸，快到下车湾时，我和妈妈都犯睏，我一个跟头从马上摔下，落在水塘边，总算命大，未掉进水中，爸爸惊慌失措，匆忙把我从塘边抱起，此时天渐微明，不敢耽误，一行人便急急翻过江堤，乘船渡过长江，终于逃离湖北，进入湖南，然后经华容辗转逃到了南县。

这样的记忆，是否能决定人生走向？我不知道。

公之于众，除了能让人了解当时生活之艰辛外，似乎别无深意，倒是能给巧舌如簧的算命先生留下发挥想象的空间，任由海阔天空，滔滔不绝，测定命运之吉凶，讲出个究竟！

怎么演绎都可以，反正，我很坦然。

作者简介

邹昆山，汉族，1936年出生，195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系中共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参与编辑出版现代交际学丛书，著有《演讲学》,小说集《彗星光痕》和散文集《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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