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正亚
儿子到了2岁才好不容易开了金口。此前，看到同龄的孩子一个个伶牙俐齿，心里总是疑惑着：这么帅气的一个小子，莫不是个哑巴？不料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口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最有趣的是，儿子爱用否定句。有时候，带他去串门，想炫耀一下他讲故事的本领，可是他偏偏对别人家的玩具更感兴趣，拒绝合作。这时候，我就给他开个头：“有一天……”儿子不耐烦了，说：“不有一天。”或者说：“有不一天。”这样的次数多了，做爸的就常常感到丢了面子，回到家里，不免拿他的屁股问罪。儿子以为是闹着玩儿，越叫越起劲：“不有一天，有不一天。”后来，也许是小屁股真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便瘪着嘴巴说：“有一天……”唉，想去又想来，爱说“不”字，何尝又不是人的天性？从“哇”的一声大哭，到固执的“有不一天”，所谓天籁也。成人世界里，点头哈腰的事儿，我是见得太多了，并且常常忍不住也偶一为之，惭愧。可是，是谁打了我们的屁股呢？（原载2002年12月19日《三湘都市报》，后收入作者文集《人在南山》。）
爷爷说：“我做孩子的时候，这树就这么大。”爷爷还说他的爷爷也这么说过。树干粗大，需三五人方能合抱，四季常绿，幢幢如盖，年年开花结果。果子叫做“苦珠”。“苦珠”并不苦，味道介于板栗与莲子之间。放牛的娃子把牛拴在树根上（树根有几处裸于土外，大者有水桶粗），就上树摘果子，掏鸟窝；胆小不敢上树的，就仰头站在树下，时不时有果子或鸟粪砸在头顶。 大人们不反对摘果子，只不许掏鸟窝，并且编出了许多吓人的歌谣，如“戳窝取鸟，一世孤老”，意即捕鸟的人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但孩子们尚未到春心萌动的时候，并不去想以后的事情，照掏不误。大人们又说，有一种鸟，叫声如“姐姐＿＿哟，姐姐＿＿哟”，是一个死了姐姐的女子变的，谁赶走了它，谁家的亲人就要遭不幸。孩子们果然胆怯。但不久又忘了。 大树像一名慈祥的长者，把每一个孩子变成大人。远方归来的游子远在四五里之外就能望见大树，望见一朵绿色的云，仿佛提前回到了故乡的怀抱。 一年，村里来了个外地人，想把这树买去造船。出价可观，年轻的队长差点动了心。但老人们知道了却死活也不肯，说：“当年日本鬼子的飞机，也不过擦伤点树皮。这是一棵神树呢。”旋即又放出了一个传闻：树是空的，里面有蛇，某日雷雨大作，某公亲眼看见一条巨蛇像一条飞龙，腾空而起。买树人悻悻而走。但关于树的故事越来越多，越来越玄，而这些故事又似乎大多被证实了。 村里出了一个强盗，搅得方圆几十里鸡犬不宁，经严酷的“专政”，依然不思悔改。老人们无可奈何，就把出了强盗归咎于先前砍了树：从前，村头有好几棵这么大的树，气象森严。有一个算命先生打此经过，掐指一算，说：“不要毁了大树，不然会出强盗的。”几百年间，大树接连遭毁，到如今只剩一棵的时候，终于应证了算命先生的预报。 第二年，老人们忽然发觉村子里的喜鹊都飞到对面的村子里去了。 大树，垂垂老矣。树叶渐渐稀落、枯黄，老树失去了昔日的威风。终于有人敢上树砍枯枝当柴火了，但不久，砍了树的人不是得了重病就是塌了屋。做强盗的那人不禁神色紧张，大病不起，善良的老者建议他在老树四周烧几柱香，叩几个头，果然病愈。强盗发誓从此金盆洗手、改邪归正。村子里在一片惶惑中又多了几分宁静。 喜耶忧耶，祸耶福耶，必然耶偶然耶，一切都无从作出科学的论证。唯有老树呆头呆脑站在村头看着。间或也有老人可怜今日的孩子：“我们做细伢崽的时候，还有一棵树玩。”一嗟三叹。（原载1992年10月21日《洞庭之声》，后收入作者文集《城乡两栖》）
作者简介
蒋正亚，男，高级政工师，湖南作协会员。现从某企业退线，任岳阳市老年大学文学班教师兼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教师。著有散文随笔集《城乡两栖》《夜猫随笔》《人在南山》，诗集《青春底片》，评论集《弄文知味》等。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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