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李立志/大云山的洗水茶

大云山的洗水茶

作者：李立志

我的家乡位于湘东北幕阜山余脉大云山的半山腰上。那里山峻美，神奇；那里人质朴，那里让人神往，留恋，怀念。

因对家乡浓浓的眷念，及对父母深深的挂牵，我常常在梦中回到故土大云山的田园山水；我也常常被她深深的感动，于是情不自禁提笔便写，家乡大云山的琐事琐忆。

——题记

昨天傍晚我打电话给乡下的爸爸妈妈问好，母亲说：“这几天采了很多的茶叶，你爸爸看我揉茶没什么力气，放下其余的事专心做茶了。”“妈！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了，您得少做点揉茶叶这样的力气活……”我嘱托还没说完母亲可能忙就挂下了电话。放下手机的瞬间，我眼睛一下子就潮润了，思绪也一下子飞到了烟雨朦胧的三月。

谷雨时分的大云山，早上雾纱缭绕，氤氲之气循环，整个大山青翠欲滴。近处的田埂上一株株底下呈暗绿色的小胖矮人占据整个田埂，像极了列队昂首挺胸的田园护卫兵，这就是云山梯田边上的矮茶树。几场春雨过后，这些胖矮人厚实的泛青的老叶叉上开始冒出如小虫似的芽尖，圆圆的，似人工打了卷。如你细心地欣赏它们，会发现茶叶转新时起初还是细细的，小嫩卷上面有密密的绒绒的紫白或灰白的细毛。你会猜想这是老叶在残冬沉睡太久生霉了，还是连发的春雨潮生了丝菌呢？大约半天，或一两天时光，它们就微微展开了尖尖去吮吸这甜润的春露，斜微向上迎风而笑，若在天晴柔和的春阳下泛着让人心生怜爱的绿里披着嫩黄嫩黄的外衣，煞是让人心动。如这时你伸出手指轻轻的去抚摸，你都会特别的紧张，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捂伤了它。

记得以前采摘第一批茶叶，谷雨刚过，等一排排矮人头顶上嫩叶黄绿了大半个头，我母亲就准备采摘茶叶了。“春茶贵早”，那这些天早餐都可能免了，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出去的，等我们起床就看见她在屋外的田埂上提着半提篮的新茶叶，又将移到未摘的新株上。可不要小看这摘茶叶，其实蛮辛苦。人站在茶株边最少十多分钟，眼睛要尖，手不停的采，脚还得捧着提篮，不让它倒地。特别是有的一株大半蓬头伸出坎边，此时人还得一只手抓紧老茶枝杆，身体朝外微倾，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才能采得到。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跌倒在下面田或地中。还有天若晴朗，采茶前得拿竹枝把这些茶株下面弄得沙沙响，这就叫打草惊蛇，因一些蛇喜欢趴茶蓬头上面栖息。且采茶这几天时间要集中，不然新发的绿叶成熟发青，时间稍长，叶就老了耽搁了最佳采摘时间，再就又要等下一场雨下一批新发的叶，这样一直可以持续到立夏后夏至前。

摘回后的茶叶捡放也是有学问的，不能再堆放到篮子里了，不然很易潮烂，前功尽弃。一定要薄薄摊开在大的盘箕或杉木板上，集到一定量时就开始洗水泡制。我对原本复杂的茶分类并不是十分清楚，后来寻源探究大云山的洗水茶本质上应属于洗水黄茶中的一种。云山洗水茶没有炒制这一工序，工艺简单没什么花样，但制作过程却较为辛苦。。我们云山洗水茶的制作我是非常清楚的。谷雨时节你若是坐夜人家（夜里去人家坐）你就会发现，在厨房火灶边，老夫妻俩，围着火，偶尔有几个坐的邻里，有说有笑，一壶开水，一个大木盆，把几天所采的茶叶先划算大约分几批集中倒入大木盆中，然后迅速倒入开水中，泡制即主工艺中步“捞青”这一步是决定大云山洗水茶品质优劣的关键性工序，这种“捞水”是祖辈传承下来最原始最古老的杀青方式，去碱去毒，也称得上古代制茶工艺“活化石”。然后就是洗水茶制作最艰辛的阶段，像我母亲电话里说的父亲帮着揉茶。在我小时候我妈妈都是一个人在制作，如今她老了手没有那么大的劲了。揉茶是要大力气的，也要耐心，要反复，刚开始人还要能忍住刚被开水泡过的烫热，其次还要懂得步骤与火候，掌握好力度。首先是“粗揉”，让一盆茶叶成为一个大包卷，让它“服行”，再就是最要力度的“中揉”，这一步除去新茶中较强的碱水。人如马步式微蹲，从盆的这边揉到盆的另一边，一直揉到人腰发酸，腿发麻，眼发黑，甚至站起来时都要有人扶。有时男人不在家，妇女用脚揉，从一大盆一个大包卷揉到双手可捧起来一大捧的时候，这一步就基本完成了。最后就是“细揉”即整理一些未到位或掉出的叶。如这时你在邻里人家坐，碰到他们正揉茶，问他们累吗？他们大多一定是笑着应你：“生活如同揉茶，涩在前面，甜在后头。又有何苦？”这朴实的言语正是大山里农民对生活对理想的追求，只要“甜在后头”有盼头，就什么苦与亏都可以吃，他们以苦为乐，山民乐观主义就这样的原始、质朴、可爱。也正仗着这种乐观，使得他们从苦难中笑着走来。茶叶熬水制好后，“初烘”即将揉好的茶叶摊开竹箕上，吊到家里柴火灶坑上匀细火3到4分钟翻一遍，半小时达四五成干。到“摊晾”自然干后，也要捡好。茶叶成品捡放也得重视的，以前没有冰箱，是很多小袋装成很多小包外面套二层袋，层层包紧，现在放到冰箱也得套二层袋，以冷藏防上汽水。这样哪怕一年、二年打开它如同刚制作的新茶，你再用透明的玻璃杯沏上，茶叶浮动新绿香溢如初。自古以来，巴陵大云山东乡一带和相邻的临湘市桃林、詹桥，湖北通城，平江南江桥、余坪等地的农家都习惯做“洗水茶 ”有的工艺略有些异同，追求的汁味却是一致的。

     

不管洗水茶制作如何的艰辛，也不管新茶的价格如何的昂贵，你走进大云山沟沟的家家户户，做客或坐一会儿，主人家会热情的与你招呼，打讲，一盘又一盘的瓷质茶盅泡盛好的洗水茶端到你面前，这些主妇敬茶如同男人间敬酒般那么多礼慎重。你若不懂洗水茶，看看泡沏是如何的简单：主人在茶盘中摆上干净的茶盅，然后均匀分的放上多枚茶叶，再配二到三粒花椒或较香的茶椒，然后沏上刚到100°C的水就工艺完成了。此时热气腾腾的茶杯里浮晃着几片片的绿叶，杯口上冒着几丝白烟散着余热。你端起一杯粗呷可能不经意，慢悠悠地再尝，你就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那个杯了。茶稍微温凉时你随意喝一口，伴随着各种椒子如花椒、甜椒、大王椒、茶椒，甚至臭椒的香味、洗水茶的韵味，伴着云山山泉水的清甜，享受着大山里的凉爽惬意，一瞥那满眼喜人的绿意，坐着了就很不情愿起身。你会渐渐的感悟数千年儒释道文化中为何那些名流在闲余中都钟情于山野乡村。特别是花椒刚尝或咬破，你的舌头会麻让你伸缩不赢，甚至干咳，或气喘。主人会端来一杯冷泉水用你立马冷却恢复，歇会儿再品你可以猛喝茶水慢尝椒，椒辣味，洗水茶之香气，清洌、醇厚、舌尖微甜，椒的辣味裹着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当把茶水喝完，剩在杯底如玉般的茶叶，你可别随意倒掉，你用小手指轻轻的送入你嘴里，先用牙齿粗咬，然后在板牙间磨来磨去，这时你品到的茶汁滋润着你的喉咙，比吃一片“金嗓子”自然快意多了，那种甜味与清香沁人心脾。“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沈烧处碧凝烟”。如你若腹胀或吃过油腻食物后，嚼茶叶半个钟头后腹胀准消，油腻也会立解。大云山叶它的韧性和嚼劲，你只有通过口中咀嚼“反刍”才会感觉到；大云山的洗水茶如同这里的土谷酒，那样后劲充足，那样清香自然。当地人嚼茶叶同湘潭人咀槟榔壳十分相似，神目专注，忘我的境地……大云山的洗水茶，它的美是醉人的；它的香是清纯的。

我因职业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喝过观音也喝过普洱，这些热泡热喝味还不错，可你若在外劳作干渴急了，端着还刚凉的观音，普洱一口下去就得猛吐，这些茶哪怕温热时就已经开始有些发酸了，这时自然而然想起了老家的洗水茶，不论烫热，还是温良，各有各的味道。更有家里放的凉茶，搁置二三天茶汁椒味更香甜，六月劳作回家，倒一杯立马止住你的热渴，然后沁人的茶香椒味让你陶醉不知其累。家乡的洗水茶它的香甜是恒久的，清爽的。

一场春露，一场夏雨，一个电话，又让我想念起大云山的青山绿水白云天；想念起新起来的那一幢幢让我看到就兴奋幸福不已的红砖碧瓦的小洋楼；想念起居在那里的父母与他们的乡邻。

想念大云山家乡的洗水茶，愈久弥新……

作者简介

李立志，土生土长大云山人，就职于岳阳县事业公司。

图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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