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易石秋/亘哥

亘哥

作者：易石秋

亘哥者，我大学同学、岳阳市一中物理资深高级教师刘恒老师之谓也。因其天性淳厚耿直，故老朋友们取其名之半而谐音以呼之，既形象贴切，又别有一番风味，亘哥亦从不以为忤，快然受之。

亘哥特别较真，对待工作尤其如此。刚毕业那阵，尽管我们刚受过四年的正规本科教育，自信满满，但毕竟才进弱冠，自己也还是大孩子，对于教育尚不甚了了，更别说教育艺术了。加之我们当年的校长乃老一辈教育家，对教师既特别关切，也十分严格，对年轻教师更是期许与惩戒并举，我们都感受一种无形的鞭策甚至是威压，唯恐手头的工作做得不好，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一切日常教学以外的教学活动都不太敢应承。唯有亘哥一副余勇可贾的样子，除正常教学之外，还主动承担带物理奥赛辅导，这可是费力未必讨好的活，一般老教师都不敢或不愿接，生怕带不出好成绩而落下话柄。谁知亘哥一出山就要当愣头青，我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但这毕竟是好事，也只能在一边暗暗鼓劲了。那一段时间，亘哥似乎又找回了自己参加高考时感觉，一有空便指导学生做题，翻阅资料，忙了个不亦乐乎，以致我们一看到他当时那种忙乎劲，真的相信“此中有足乐者”了。并且这种习惯亘哥一直保持到了今天，谁学习有困难，要求他去指点，他都有求必应，乐此不疲，既细心耐心之极，又切中要害，收效很好，并且完全只是义务，令学生与家长感激不已。这在铜臭味已经悄然走进圣坛、有偿家教家养满天飞的今天，实在是难能可贵，也许人的本质原本就有一贯性吧。

说来也怪，一年之后，他辅导的学生赵文辉还真获得了湖南省中学生物理奥赛一等奖的前三甲，并被保送到西安交通大学理科综合实验班，这也是岳阳市一中最近30多年来物理奥赛的最好成绩之一，即使他自己后来也没能超越。因此亘哥的较真也许与他的慧眼识良苗不无关系，由此也可以看出，好苗子与能较真的巧妙组合是何其重要。亘哥后来物理越教越好，成为省级物理骨干教师，在本市算是声名赫赫，这也许与较真檫出的火花不无关系吧。

与此相联，亘哥极喜争论，犹喜欢唱反调来助推争论气氛，展示思维活力。即使一般的闲谈，一旦成为争论，那必定是声振屋瓦，面红耳赤，喋喋不休，不撞南墙绝不收兵。有一次我们办公室的老师不知怎么的谈起了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认为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真的空前，但人类的繁衍生息能力也确实顽强。并举例说从清朝末年到新中国成立的近半个世纪里，中国饱经忧患，终日炮火，民不聊生，死伤无数，但还是繁衍了一亿多人口，辛亥革命时还在高唱“四万万同胞齐努力”，到新中国成立之初已超过了5亿。亘哥一听，马上争论又起，说战争的灾难后果我们估计得太不足，在长期的征战杀伐里，生民涂炭，仅抗日战争就牺牲了2000多万人的生命，解放初的人口绝对不可能达到5亿。又如此等等地说了无数的理由，并自豪地宣称他绝对不会错，如果错了，就请在场所有人“搓一顿”。为了让他信服，我们搬来了毛主席1958年的题诗“六亿神州尽舜尧”为证，并反复解释说，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人们生活也相当不易，而抗美援朝战争又一打八年，不是开国时5亿多的基数，怎么一下子能达到6亿多呢？亘哥根本不听，又拿出他的一大套“理论”，于是论战始终处于相持阶段，谁也说服不了谁。为了寻求突破，我只好去找早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学院（今湖南师范大学）政治系，在人口方面颇有研究，兼管全校计生工作的时任学校党委书记文励文老师。文老师果然十分了得，不假思索就说肯定在5亿以上。我如获至宝，马上到办公室告诉亘哥，谁知亘哥根本不买账，认为记忆不一定可靠，文老师已经不很年轻，也许记错了。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文老师气喘吁吁地送来了《中国人口白皮书》。亘哥一看，顿时声音下降大半，但仍念念有词：“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原来文老师是一个十分严谨的学者，看到我这么急的去找她，以为是在课堂上卡了壳。而她向来认为一定要用严谨的态度对待学生，于是急忙到图书馆找来最权威的资料。等到看到我们是在做业余争论，不禁哑然失笑。于是亘哥的争论大名一时间如雷贯耳，以致他一旦有几天不争论了，我们都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除争论外，亘哥话语并不太多，常常显得有些正经古板，但时不时也来那么一点风花雪月，他的婚恋故事就一直是校园经典，至今仍令人津津乐道。

亘哥身高一米七五，在我们这帮普遍营养不良的60后农村出生的小伙堆里，算是鹤立鸡群，玉树临风，加上浓眉大眼，风神俊骨，很是有些英俊。尤其是金丝眼镜一架，颇有点名士气质，学者派头。按理说在大学里应该至少算作钻石刘老三级别的，可那时大学女生极少，物理系更是与女生无缘，即使有个把两个，也已被性情活泼者捷足先登，亘哥自然是明珠暗投了。再加上出生乡野，经济条件较差，亦不敢向外系女生发起主动攻击，套用鲁迅先生的文学阶级性论断来说，恋爱原来也是有那么一点阶层性的，所以直至毕业，还是孑然一身。

男大当婚，工作稳定下来之后，亘哥已经20好几，加上又是家中长子，老爷子抱孙子之念十分迫切，于是，恋爱结婚之事自然也就摆上了亘哥的议事日程。可当时教师的社会地位并不很高，教师的社会接触面又很小，主动出击不合亘哥的个性，坐等姻缘又无人问津，用今天的行话来说，眼看就要“剩”下来了，亘哥内心着急的主动性也就显现了出来。

终于有一天，一位同办公室的女教师热心的当起红娘来，说是某女家境不错，工作单位又好，只是相貌比较普通，看是否愿意一见。容不得亘哥迟疑，我们几个同来的校友立即代为应承说，找对象就是居家过日子，又不是选美，再说就我们这条件也没有很多挑剔的资格，先见见看吧。亘哥其实也是这么个想法，就期期艾艾的应承了下了。

尽管亘哥相貌堂堂，工作干练，但生活习惯并不咋滴，经常是换洗衣服东一件西一件，臭袜子东一丢西一挂，甚至前两顿的饭菜碗也来不及洗——馊了。学章太炎先生那样的名士风流吧，我们自然是没资格，于是大家一同努力，甚至连一同分过来的女同事的力量都动用了，将寝室内内外外好一顿收捡。有点臭袜子、馊饭菜余留气味之处，尽管当时没有今天的空气清新剂，我们还是急中生智，洒了一遍花露水，又借来两盆塑料花，一部单车，一台录音机，这种装扮在那个时代可是上了档次，也算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了。眼见就要佳室见佳人，亘哥在一旁倒也直看得眉开眼笑。

见面之时，我们自然不太好当电灯泡，气氛如何当然也就不得而知了。但一看到亘哥送客回来那一种灰头土脸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大事不妙，后来才得知女方的长相也太过一般了，与亘哥心中的期待值相差太远，毕竟亘哥尽管不算王子，但还是比较“白马”的，对比之下太不般配。并且这一次相亲经历对亘哥心理的冲击很大，他甚至宣言，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别人介绍对象了。

话传到介绍人那里，再加上我们这帮伙伴们对做介绍的同事直言不讳的批评压力，同事尽管抱怨年轻人太重仪表，但她自己也没见过女方本人，只是熟人牵线而已，见此众口一词，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十分慷慨地说，这次来一个将功补过，将自己闺蜜的漂亮女儿介绍给亘哥。亘哥兀自半信半疑，但架不住众兄弟劝说，还是答应去见一面。

这次亘哥吸取了前次的教训，拉上了包括我在内的一个庞大的亲友团队，当时的住房普遍比较微缩，一行5个直把对方客厅挤得满满的。刚刚坐定，便见一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前来倒茶，看得我们都眼睛突然一亮，亘哥更是目光颇似有些呆滞并且立即迷离起来，真个是不知所措。什么叫一见钟情，那般场景，亲临其境者肯定会终生难忘。

也不知一路上是何其的激动，怎样的浮想联翩，反正一回到家，亘哥立即豪情顿生，慨然承诺这个周末一定要请兄弟们大庆一天，豪搓一顿。那时一月也就50多元工资，请客之事自是十分稀少，亘哥的表态自然给兄弟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当然，那时没条件去下馆子，也没有必要去下馆子，那样太奢华，也体现不了大家喜气洋洋的滋味，还是自己动手，锅碗瓢盆的交响着更来气氛，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的忙碌了起来。

谁知此时亘哥竟然“我自岿然不动”，宛如得胜回朝的大将军一般，居高临下笑容可掬地定定看着，丝毫没有半点要来插手的意思。正当我们讶然之际，亘哥突然豪兴勃发，大声询问我有什么好诗集没有，他想看看。此话一出，彷如石破天惊，把我们这帮伙伴们都惊呆了，除去本行之外，亘哥虽然时有豪论，但从来无关诗词，今日竟然如此雅兴，一不小心成为了诗词爱好者。我丝毫不敢怠慢，毕竟兴趣乃最好的老师，说不定亘哥从此激发灵感，将诗词发展成为了第二专业也未可知，俗话不是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吗？多一个诗词爱好者也不错。不容细想，立即带亘哥去我的简易书架前挑选，亘哥也不细看，信手拿来一本《普希金诗选》回去翻阅。

由于当时的单身工确实是身无长物，用一个煤炉子搞一餐几个人的饭确非易事。我们虽然心中有些不快，倒也无可奈何，只好自各自埋头干了起来。正当我们大显身手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喝彩：“真不错，真的好！”初时我们还只道是亘哥表扬我们，及至抬头，只见他两眼直视诗集，念念有词，方知是在盛赞诗词。我好奇之下，看究竟是哪首诗让他如许激动，走近一看，原来是《致大海》，不禁大为叹服——这首诗我读了多年，始终未解深味，不料亘哥一下子就沉浸其中了，真是“情人一目深似海”呀！

尽管因为都是几个“大手板”，加上设备确实太过简陋，那餐饭的味道确实不敢恭维，特别是“小兄弟”刘仲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紧张，连大雄鱼的腮都忘了抠掉，鱼头一夹开，还有血丝宛然在目，但那餐饭还是成为了我们生命中最甜美的记忆之一，至今仍时时穿越30多年的时光隧道温暖着我们的心。特别是还让我明白了一个语文教学中的道理，诗教有时就是情教，真情贯注也许就是进入诗歌境界的原动力，这也是亘哥风花雪月带给我的意外启迪吧。

流年似水，青春渐将老去，亘哥近来的心态也渐趋于散淡。论争已经不多，但又爱上了垂钓与炒股，也许是“小炒怡情，小钓雅性”吧，亘哥的日子越来越丰富了起来。不过有的性情还是没有太多变化，炒股一定会将股票炒老，基本上成为了“股东”。即使输多赢少，有去无回，也还振振有词，理论一大套，一有机会就会成为雄辩滔滔的股评家，那种八面来风的引证，入情入理的分析，笑看风云的气度，绝对跟央视财经、凤凰财经的股评家好有一比。而钓鱼就更绝了，即使一天无鱼上钩，他仍是纹丝不动，誓把塘坝坐穿，这种坚守的气势，恐怕只有坐等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差堪与之匹对了。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也许亘哥也会永远的“亘”下去吧。能永远保持本真的人是幸福的，愿亘哥幸福永远！

作者简介

易石秋，男，1985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于湖南省岳阳市第一中学至今，本科学历，学士学位。中学语文正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湖南省岳阳市高中语文名师工作室首席名师，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分会常务理事，湖南理工学院硕士生导师，岳阳市教育学会理事，“文艺岳家军”支持对象。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发表文章近300篇，已出版诗文集《我且行吟》《眼底乾坤》《沧海浮生》《古风今韵》《飞鸿处处》《逆旅萍踪》6部。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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