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许光辉/我与写作这事儿

我与写作这事儿

作者：许光辉

2020年初突发的新冠疫情，让孩子们过了一个超长的寒假。因为宅家，女儿就给读小学三年级的外孙布置了一项任务，给家里每个人写篇作文，先写爸爸妈妈，再写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几天之后，写我的文章出来了。

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是一位写书人。

我的外公每天睡得非常早，所以起得非常早。妈妈告诉我，我之所以早睡早起，就是因为我从小就被外公早上抱起来散步。

我的外公很爱阅读，所以他文章写得很好。我也很爱阅读，这点是向他学习的。

我的外公能全面发展，你是不是这样觉得呢？

外孙宝宝把我定义为“写书人”，我颇感意外又觉得他说的是真实感受。2014年退休后，省科技厅资助我五万元钱，写了本《科技政务信息写作探幽》的书，他那时三岁，我常常抱着他在电脑上敲字，且书中用过他的照片。这几年我先后帮人整理、编辑、出版过四本书，其中两本都是四十多万字，接了这活，年把时间不能脱手，样书、新书，长期是书。

回顾自己的大半辈子，1975年中专毕业后参加工作至今为止，基本上没有停止过“磨笔头子”。技术文章、科普文章、典型材料、公文处理……为单位、为领导、为别人，偶尔也为自己，总是在写。写文章于我，就是农民种地、老师教书、军人习武，惯性使然。

我这一生写了多少文章，自己也没数。这有点像一大帮人在山上砍柴，别人砍的杂木棍子，经烧经放；我砍的一堆丝茅草，火一蓬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写文章，固然有工作的需要，但更多的是因为喜欢。一篇文章，从酝酿到完成，自己总在莫名的兴奋之中，特别是在动笔的时候，可以说是宠辱皆忘、废寝忘餐，很享受。本世纪初我还不会用电脑，为宣传“国家智能化农业信息推广应用示范工程湖南示范区岳阳中心示范区”的工作，我曾以一个通晚四包烟的代价，手写了万多字，在省里的《科教新报》上发了一个专版。就是现在，睡在床上如果想到了一个好句子，也会爬起来记上。

我虽愚钝，但几十年专注于写作，也有过别人认为好的文章。我是科普作家，曾以碳元素原子结构排列不同而表现的硬度不同创作了《排列之妙》一文，发表在《科技日报》，后被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编入《太阳能的仓库》一书，是小学生的课外读本。该书选入的22篇文章，作者多是玛丽.居里、杨振宁、爱因斯坦、冯.卡门、卞毓麟、叶至善等名家大家，我能忝列其中，殊属不易。还有《人生贵有平常心》也是在《中国青年报》发表后，被《语文报（高中版）》选为范文。1997年，岳阳市被列为国家科技成果推广试点市，我的《我们是怎样做好科技成果推广试点市工作的》经验介绍文章，5000多字，被《科技日报》作头条发表。岳阳实施电脑农业项目时，我作为项目实施的具体负责人，不但有多篇大文章在国家级大刊发表，而且所提炼的“三项带动（政策、技术、物资）、两网并行（互联网、农业技术推广网）、人机合一（电脑与技术干部）、立体推进”的工作经验，被科技部誉为“岳阳电脑农业推广三二一立体模式”，发文向全国推介。我以筻口镇为题材创作的专题片《1＋1>3的故事》，曾在中央电视台重播了多次。说到获奖，科普、科技方面的文章，国家省市都有很多次了。

我一生能以写作为谋生手段，确实是件很意外的事。我1954年出生在汨罗市罗江镇滨江村，祖宗传下来的名字叫“草坪许新屋里”。祖祖辈辈农民，难闻书香之气。两岁时母亲逝世，父亲带着身边的七个孩子再未续弦。建国初的社会之苦与家庭之苦重叠，在教育上我有两大缺陷：一是受正规学堂教育少；二是有系统地读书少。

我们农村孩子那时发蒙都迟，我是9岁才读一年级，读完三年级去汨滨完小报到时，学生老师东一堆西一堆，乱哄哄的，说是不上课了，要组织起来去归义公社造党委书记宋淑芳的反。到公社机关后，为头的在麻石街上摆个桌子，宋书记就站在桌子上接受批斗，批了什么不记得。只记得宋书记长得特英俊，个子高、皮肤好，不是一般的帅气，以至多年后我一见他就认得。批斗会后就停课了，到1968年下半年要求复课闹革命时，又到京街学校读了个六年级。之后因家庭原因又失学，在恩师鲁建平的再三动员下，于1971年上半年在开学两个星期后插班读了期初中毕业班，得了个毕业证。总共在学校时间四年半不到，且那时读书，书包都没有，课本就拿在手上。及至1973年下半年到“岳阳地区农业技术学校”读中专，认认真真读书也只搞了几个月，就遇上了“反回潮”，不抓学习了。我们那个班的同学，基本成了民工，一星期挑三天土，年多时间挑平了一座小山。记得当时任志民同学当劳动委员，他在生产队当过多年的队长，安排同学做事时，总是说，“男劳力干什么，妇女劳力干什么”，很让人忍俊不禁。我现在虽然是中央党校函授本科，但那种本科当不得真。

谈到有系统地读书，那真的作孽，参加工作前农村无书可读。现在回忆起来，读全了只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苦菜花》《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暴风骤雨》《草原烽火》和《七侠五义》《白蛇传》等，没读全的有《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原因是书本身残缺不全）……参加工作后忙于具体事物，书虽然有一柜子，但也没有系统地读过，多是临时抱佛脚，搞的是实用主义。我参加工作后最喜欢读又读得最多的是辞书，特别是1979年版的《辞海》，咬文嚼字是融入骨髓的习惯，也是我受益最多的习惯。

我写文章缘于喜欢，这种喜欢是青少年时期形成的，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我苦命的父亲。父亲读过两年私塾，是个基本上能看书读报的人。母亲过世时他才50岁，苦撑一个八口之家，是何等的难！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别无所好，就是不停地劳作，有闲就读书，读《毛泽东选集》（1-4卷）。记得有一次父亲在昏黄的油灯下读书，突然把我叫起来：“崽呀，快起来快起来，你看毛主席这话写得极好！”原来他在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读到最后一段，对毛主席解释革命高潮快要到来的“快要”二字欣赏不已、兴奋不已。他神情虔诚，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向我深情地诵读了最后一段，并对“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几句作了详细解释，让我至今不能忘怀。父亲爱看书也得到了好处，就是到处有人请他讲“阶级斗争教育课”，他可以免去一些劳作之苦，得到一些尊重之荣。

除了父亲之外，队上的长辈平辈中的普二爹、检叔、建叔、凤鸣叔，六哥、老务等都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们那个屋场，相对周边来说，是有文化的。我的堂叔许载田解放前曾是湘阴县的参议长，出担子读过书（相当现在的出外地寄宿读书）的人有几个。那时搞大集体，大家从早到晚都在一起出工，出工时便有交流，什么讲古、谈传、猜谜、对联、笑话，特别是热天大家在外乘凉，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对门垅里薅禾草，正好邻队有位妇女用菜篮提了两只甲鱼（我们土话叫团鱼）、三只乌龟和一些蚌壳叫卖，于是凤鸣叔就出了个上联：“团圆蚌扁龟缩头，一篮有壳。”大家搜肠刮肚，最后由检叔对了个“鳅短鳝长鲶摆尾，三种无鳞”的下联，引得大家一片叫好。还有六哥曾说过一个暗指女性的诗谜，也挺有意思的，全诗是：“曲径通幽处，双峰夹小溪。洞中泉滴滴，洞外草萋萋。有水鱼难养，无林鸟自栖。寸缘荒草地，多少世人迷。”1973年我离开家乡时，也以水为题出过一个上联：“太阳射烈，烈能制汽，汽直升天，天把乌云积，乌云受寒击，击而下雪，雪犹如纸白，白后无颜色，它将生命源头占。”可惜当时没人对出，后来不了了之。

1975年我参加工作，在当时的汨罗县楚塘公社任农业技术干部。楚塘是三闾大夫屈原晚年生活、居住、创作和怀沙自沉的地方，文革期间公社干部曾在屈子祠内办过公。刘石林先生是文化站长，很热心文化事业，文化创作也热火，有任国瑞、任伯福、黎玉怀、周昌诚等一大批青年参与。我那时也写什么诗呀词的，有一篇被甘征文先生定义为科普小说《青蛙的呼声》就是那时写的，但主要是写农业技术文章，投给县广播站采用。因为那时投稿不要邮票，邮递员又能天天来，所以命中率相对较高，我也渐成了汨罗农业部门会写的人。

1982年春耕时节，我在沙溪公社搞了个百户调查，提出了春耕生产中存在的问题和解决的对策，稿子在寄给广播站的同时也寄给了时任汨罗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副县长的谢康生同志，不久稿子发在县政府的《情况通报》上。这年10月我正式调入了县政府办，结束了我作为农业技术干部的生涯。

在汨罗政府办和县委办工作的几年里，我在文字历练方面碰到了很多好老师，吴钢良、左国祥、罗永绪、王德恩、霍东华、余完成、马志宇等，都是我的师傅。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初到政府办经历的一件事。当时国家为了提高农村基层干部科学文化素质，创办了“中央农业广播学校”，省地县三级都要成立领导小组，汨罗自然也要成立。农业局拟了个《关于成立汨罗县中央农业广播学校分校领导小组的通知》让我呈办。我把文稿交给办公室主管文字工作的潘及明副主任。潘主任说：“小许，这个文标题要不得。汨罗是个县，怎么能管中央？”我说省里和地区的文件都是这么写的。潘说那省里和地区也是错的。正确的表述应该是：关于成立中央农业广播学校汨罗县分校领导小组的通知。这个表述经汨罗县政府更正后，逐步成为了全国的统一表述。

作为一个毫无写作基础的人，懵懵懂懂地闯进了写作这块园地，四十几年了，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就科普而言，我评过科技部、中宣部、中国科协的“全国科普工作先进个人”，得过“世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科技昌明时代需要更多的科普作家——赠许光辉同志”的题词，也够幸运的。虽然我选的文种不对，不能赚钱、赚名气，但毕竟是应了社会之需。记得许多年前有次我们全家到乡友、剧作家曹宪成家里做客，宪成仁兄当时正在创作《少年邓小平》的连续剧，五万元一集。回来的路上，女儿就跟我发指示：“爸爸，你写什么办公室那号空文章罗，也写剧本噻。那好牛罗！”

我牛是不牛，但一生活得有尊严，从来没对谁低眉下眼。虽然过得清贫，但还是比一般干部家庭要好，原因是写作也可以来点小钱。我对女儿说过，你从小到大，就是稿费养育的。因为有稿费曾使身边人眼红，暗地里对我使绊子，2000年时单位主要领导曾同我谈话，要我莫写稿子了。我说写是唯一的长处，我不可能不写，但我可以不再写单位的人和事。

我天性耿直，出身低微但不愿求人，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不招惹谁也不畏惧谁，有事做事，无事还家的人，能在公务员里干成副处，算是另类一枚。有一次，在汨罗市委组织部做过多年常务副部长，后任副调研员的老朋友周正初来看我，不知怎么扯到任职上，他不无感慨地说：“你这个鬼脾气、鬼性格，看谁都是一副眼镜，不分官民、不分贵贱，领导何得喜欢？又不送礼求情、求神拜佛，走夜路，要重用，梦都没得。要不是能写文章能做事肯吃亏，莫说处级干部，科级干部都搞不成器。”这话，我也深以为是。

退休后，我进了老年大学，报了诗联和文学鉴赏与创作两个班。因为别无长物，只能做与文字相近的事，也是八十岁公公吹唢呐，图个开心自乐。偶尔也发表文章，说不得好，但字字都是自己敲打出来的，聊以取乐，怕是要至死方休啊。

作者简介

许光辉，汨罗人氏，江边长大，是工农兵学员。正式工作时间40年，其中有30余年埋头于公文写作和科普创作,得科普作家虚荣。因基础太差，并无辉煌之作。退休5年，乃惯性所致，仍玩文字，比不得文学作家。不会编故事、设情节、藏机巧，偶有文字见诸报端。

图片：作者

（专辑持续更新，欢迎作者入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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