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许光辉/爷爷对我说过的话

爷爷对我说过的话

作者：许光辉

爷爷是1975年11月12日过世的，屈指算来已经走了45年。45年，不是个很短的日子，我也从一个20多岁的楞头青步入了退休行列，而且是退休几年了。随着时间推移，记忆中好多人、好多事渐渐遗忘，有时候路上碰个人，满脸堆笑打过招呼后，怎么也想不出他是谁？有过什么样的交道？爷爷坟头上的草绿了又枯、枯了又绿，与周边环境是完全融为一体了，普普通通，毫无二致，再去拜坟时，也没有丝毫激动之情。然而，退休后的我却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爷爷从前对我说过的话，我想把这些话记录下来。

爷爷过世的那年，我在汨罗县楚塘公社任职农业技术干部，同公社党委书记蒋厚昌一道驻点枫树大队九队，带领社员们种稻-稻-麦。小麦是北方种植的粮食作物，南方种植高产不易，县里要求每个公社都要搞示范点、样板田，我便身兼技术员、监工员、施工员，和农民朋友一样整地成型、挖沟播种，扎脚勒手做事，忙得不亦乐乎。

那天我正在地里劳动，大队部突然派人传话给我说：“公社话务员周惠军来电话，你爷爷病得蛮重，快不行了，要你赶快回去”。我听信后连忙从田里起身，赶回公社请假。在家的公社副书记瞿福恒见说爷爷病重，立马同意：“这是大事，你赶快回去吧”，并交待我如果爷爷过世了，要以楚塘公社党委和革委会的名义送个花圈。那时候交通通讯都不便，摇把子电话一个大队才一部，乡村通车就更不说了。从驻村到公社再回家里，25公里路只有多的，我是一路“急行军”，到家时已经是太阳快下山了。

待我到家时，一大家人都守在爷爷床前。父亲见到我便说：“伢崽，你回来哒。快，快，爷爷一直在等你”！众人让开，爷爷应该是清楚我回来了，他的手用力抬了一下，我连忙抓住，“爷爷”“爷爷”地叫！他的眼皮抬了一下，睁不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嘴巴抽搐了一下，突然喉咙里的痰一咯，就永远地走了。

我于爷爷，并不是最亲密的那种。这可能与父亲是长子，又是前奶奶生的，而且分家很早，没有共锅吃饭有关。爷爷很高大，个头应该在一米八以上，挺胸收腹，气质很好，加上平时不大说话，很有威严感，一大家人都挺敬重他。

我是爷爷子孙两辈中唯一一个国家干部，自然也深得爷爷喜欢。但这话也不准确，应该说爷爷从小就待我特别喜欢些。平时玩耍时，爷爷常常给我一些吃的，比如一粒糖、几粒豆子。有时候也牵着我的小手，给我说一些似懂非懂的做人做事的道理。什么人要发狠做事：“只有懒穷得的，没个做病得的”；什么人要懂得报恩：“有仇不报真君子，有恩不报枉为人”“不记仇不是人，不报仇是鳌人”；什么对人说话要看对象：“知人说话知人听，不是知人不与言”“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什么对人生追求要适度：“凡事莫求十分满，六七八分最可心”；什么对交朋友要讲质量：“交友必胜我，似我不如无”；什么对钱财要看得空：“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什么做人要重正道、行正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爷爷也有些我不能接受的东西，比如那时生活苦，餐餐的红薯吃得人发黑眼晕！有时红薯有点烂了，又硬又苦，他不允许我们吐出来，说：“鼓起眼睛吞下去，在肚里就能占块地方！”晚上吃饭不能添碗，说：“肚子饿又不会掉到床铺下去”！你看霸蛮不？

据父亲说，爷爷是清光绪二十年，公历1894年出生的。十多岁母亲离他而去；二十岁时多病的父亲也过世了。面对困境爷爷总是自强不息，打起精神做人做事，不知吃了多少苦。他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做重的、吃差的、穿烂的”“认吃亏、认做事、认站西边”。年轻时守着一点薄田，都是靠人力耕种，锄头挖，水桶提，常常是出门时带一大罐水，烧几只红薯，天不亮出去，抹了黑回来。太累了，就把汗湿的衣服晾在竹杆上，倒头便睡，早晨起来又穿。解放初搞“土地改革运动”，他虽然被划为中农，但那份中农的“家业”都是肩挑手提拼了命干出来的。

爷爷没读过书，但在生活中悟出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并对后辈加以教育。他重视文化、重视读书人，父亲和两个叔叔都受过私塾教育，对孙辈读书他更是尽力支持。我的二哥大我20岁，在解放前夕是“出担子”到楚塘周家垅读过小学的。周家垅学堂离家将近25公里，只能寄宿，当时乡下人叫“出担子”读书。二哥告诉我，当时家里穷，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无力送读，是他找了爷爷，爷爷一口答应，并对父亲承诺：“权伢子读书的10担谷由我出”。要知道，在那个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境况下，10担谷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爷爷在人世生活了82年。由于时代不同，他既没留下图像也没留下声音更没有留下文字，百年沧桑，除了坟墓一无所有。也许是冥冥之中的自有天意，爷爷七十几年前为二哥送读所做的好事得到了回报，二哥的长子少先在并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代父还了情，在十多年前为祖爷爷修了墓、立了碑。从爷爷出生的清光绪年间至今，岁月已经走过了127年，爷爷的后人已至六代，内繁外衍，人丁近百，由于他的言传身教、榜样在前，道德精神无形地深深影响着他的后人。爷爷的后人虽然都是平民、顺民，却恪守着正直为人、扎实做事的本分，没出过一个坏人，没有人进过监子，是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给了我这个卑微之家新的命运，让我成为爷爷后人中的国家公务员。曾孙辈出了四个大学生。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蓬勃发展，我们与国运同兴，现在玄孙辈中已经有十几个大学生，其中两个研究生。

年轻的时候，我是懵懵懂懂，总以为单位是要人做事的，领导是要人帮他看场子的，只要认认真真、心无二用地做事，就会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显示出是好是坏。对爷爷的教导，我一部分是听进去了，成为了骨子里、血液里的东西，一部分是当成了“耳边风”，没有正确理解，用于言行之中。现实生活中人人都要追求幸福，打情感牌、机巧牌的作用超乎寻常，它可以扰乱事实、颠倒对错，使原本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东西变得眼花缭乱、不明就里，好不见得是好，坏也不见得是坏。时至今日，在职场经历40多年后，亲历或亲见的许多事告诉我：人人都可以成大才、成大业，无论是做官、经商、学艺或其他种种，凡是做不大、做不强、做不精的，都是拜自身所赐：话说得圆不圆、事做得对不对、情理得顺不顺，便是成败的关键。人向善求成的最好办法就是向书本学、听老人言、在实中悟，慢慢地塑造出新我。人老了，越来越觉得爷爷的话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实用、多么的能够指点迷津！俗语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看来，我是不听爷爷言，悔恨大半生。回望过去，就是因为说话、交友、对人、对事上缺乏足够的清白，以为只要发狠、肯做就行，没有灵活、灵巧地对待周围的人和事，不晓得当为而为，不当为而不为；不晓得乘势、顺势；不晓得该说、不说，趟不过人心和人情关，才会使自己成不了大器，做不了大用！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岁月不可重来，买不到后悔药！为自己，也为我的后人，我记下了爷爷这些话，是希望我的后辈、我的亲人也能够记着爷爷曾说过这些话，永远都做正直的人、清白的人、有用的人，不要像我一样，到老了才知后悔。

作者简介

许光辉，汨罗人氏，江边长大，是工农兵学员。正式工作时间40年，其中有30余年埋头于公文写作和科普创作,得科普作家虚荣。因基础太差，并无辉煌之作。退休5年，乃惯性所致，仍玩文字，比不得文学作家。不会编故事、设情节、藏机巧，偶有文字见诸报端。

图片：作者

（专辑持续更新，欢迎作者入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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