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易石秋/老街冰棒

老街冰棒

作者：易石秋

季夏的一个夜晚，坐在城市的公交亭里候车，入眼是闪烁的霓虹与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入耳是周边喧嚣的市声与刺耳的大妈街舞曲，更加增添了空气里的燥热，使得本就有几分干涸的喉咙格外需要清凉的滋润。刚好亭边的小店门口摆着一个存放冷饮的冰柜，于是忙不迭地奔了过去。

原本想买一瓶冰矿泉水畅快淋漓一番，忽然看见千姿百态的冰激凌上面竟然摆着几根老式冰棒，那包装纸上“老街冰棒”的字体是如此的熟悉，仿如茫茫人海中忽然遇到故人一般，充满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想都没想，就几乎下意识地买过一支来。撕开包装纸一尝，一股带着糖精味的淡雅清香迅速透过味蕾向心底深处袭来，顿觉整个人都裹挟在那直透心肺的冰凉里，令我特别地心旷神怡。几乎与此同时，一段似乎已经十分遥远了记忆，立即洞穿40多年的时光隧道涌上心头。

首次体味冰棒是1980年暑假，因为下年就要参加高考，暑假自然就成为了一个空洞的概念。并且因为上一届的毕业生大都“不见兔子不撒鹰”，在高考成绩最终揭晓前也来补课，原本十分袖珍的校区自然已经容纳不下，我们文科班只能暂时到学校周边原“五七大学”的一处闲置的教室里上课。那教室虽是红砖瓦房，却并不高大，并且地势低洼，通风不好，酷暑时节自然是热气蒸人。特别是大寝室里挤满了叠床架屋似的上下床，加上山区的热天就是蚊虫们的天下，各床都挂有城堡似的蚊帐遮蔽，寝室里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让人感到更加燥热。

一天中休，正自热得难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临床的一个同学扒开我的蚊帐，打开搪瓷茶杯，神神秘秘地拿出来一只小小的条状东西给我，说是冰棒，让我尝尝。除了寒冬里的自然冰以外，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到冰棒这个词与实物，由于地域、经济、运输与储存等多方面的原因，我们大多数人都对冰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别说尝了。我急忙剥开那表层已经濡湿的纸套，一支晶莹的棒状小冰立即出现在眼前，迫不及待地一尝，一种无与伦比的清凉伴着香甜的糖精味直透心肺，远非我们小时候在冰天雪地的时节吃屋檐上吊下来的冰棱子玩可比，简直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味的凉品。激动与感激之余，细问同学此物何来，原来同学的姐姐在学校隔壁的丝绸厂水汽车间上班，由于工序的需要，里边有制冷设备，于是顺带用清水搅拌些糖精做点自己吃着玩，如果外人讨要，就得一毛钱一个。要知道那时的一毛钱可是我们在学校里搭2餐的菜金，即使喉咙里伸出3只手来，也是不敢痴心妄想的，所以虽然从此常常心怀念念，也只能望厂兴叹了。

再次吃冰棒已经是整整一年之后了。因为发挥较好，高考成绩还差强人意，在苦苦等待了将近一个月之后，1981年8月初，终于获得了到岳阳城里填报志愿与体检的机会。那时的岳阳城尽管还只是城关镇，但毕竟是岳阳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有着3000多年历史文化积淀的古城，也是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又得湘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此时也算得上楼宇巍巍车水马龙了，自然远非我生平因参加高考才见过的最大集镇——新墙镇可以相提并论。街上摆着或者背着冷藏箱子叫卖冰棒的更是随处可见，或许是天气确实太热，让人干渴难忍，或许是一年前那次吃冰棒的记忆太过深刻吧，尽管囊中羞涩，但我还是第一时间买了一只南正街绿豆冰棒大快朵颐。刚一入口，便觉得与以前的体验截然不同，香酥脆软，甜而不腻，凉而不冷，香清味永，余韵悠悠，一相比对，才突然发现原来所吃过的冰棒，只不过是似自然冰棱的小冰块而已。后来才知道，南正街冰棒确实非同小可，曾与岳阳的兰花萝卜一起获得过1980年代的全国食品博览会银奖，是岳阳为数不是太多的著名小吃之一。

最有意思的是，不知哪位仁兄听说吃了冰棒可以降血压，为确保高考体检顺利过关，我们几个平时的铁哥们又每人吃了几只，尽管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血压偏高。其实那时我们都是才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只要没有天生遗传，哪里会有高血压呢？事实上即使40年后的今天，我的血压还近似标准值呢！或许是太过紧张，生怕节外生枝，错过这生平难得的改写命运的机会，或许是味道太好，宁可吃个厌，也不想吃个欠，反正吃得当天晚上都到厕所里跑了好几回。

大学在省城，别说冰棒自是司空见惯，各种特色冷饮也数见不鲜。学校内就有冰厂与冷饮厅，只可惜我是胃口虽好却连钱包都不需要的角，别说自己长期与冷开水为伴，就是热天偶尔有从外校来串门的中学同学相聚，也只是“知己客来茶当冰”，那种“齐楚阁儿”是断然不敢光顾的。毕业后回岳阳工作，倒是与南正街冰厂近在咫尺，也去他们的营业大厅回味过两回，但已经找不到以前的那种感觉。再后来冷饮已悄然退出热门消费，不仅街上的叫卖声逐渐停歇，就是南正街冰厂也随之倒闭，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店面门口的门类繁多的冷冻与冷藏专柜了。

不知是生活疏远了冰棒，还是冰棒疏远了时代，但那消融在市声里的老街冰棒，必将成为我生命之中最清凉最温馨的记忆之一。

作者简介

易石秋，中学语文教师，一个终生以文字丈量生命的语文人。

_{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