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杨彬平/乡村白喜事

乡村白喜事

作者：杨彬平

桃红已被柳绿淹没在光阴里，山上七零八落的映山红就像是春风吻过的痕迹。绵绵的春雨早已撕开了冬日冰寒的外衣，大地回春，莺飞草长，万物复苏。不知是不是清明节的追忆之痛，徒添了料峭春寒，还是今年的气候与往年不同，清明节那几天格外的冷。村庄山头的老鸦凄惨地低吟着，阴沉的空中烟雾弥漫，雨珠儿一串一串地从空中滚落而下，恰似离人的两行清泪淋在腮边。

今年的晏家塅也很特别，旧日离愁尚盈泪眶，伤心桥下又添新忧。那天早上，当我睁开朦胧的睡眼，打开手机，惊闻噩耗，童家概婆婆又于凌晨与世长辞了。于是我赶紧起床洗漱，驱车飞奔晏家塅童家。当我赶至现场时，乡亲们早已到达，有的正忙着递烟送茶，有的正忙着帮助孝家给概婆婆妆洗入殓。

晏家塅原是一个生产队，后分成民建和晏家两个生产小组，乡亲们傍山群居，虽姓氏较杂，但却亲如一家。返乡这些年，我早已由当初对乡村生活的排斥到如今的热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然这个转变并非源自于我自身的成长，而是晏家塅人用友善与真诚将四十几户人家拧成了一根绳。

办丧事尤能体现晏家塅人的乡土人情。在这个小山村中，每有亲人离去的消息，收到消息的晏家塅人每家每户都会不约而同地赶往孝家。我所认知的平江的红白喜事，一般都是族中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者主事，亲朋乡邻各执其事，晏家塅办丧事也不例外，村中年逾七旬的克老总是在第一时间赶到孝家，将丧事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统一筹划，安排得周密细致。在概婆婆去世不久，克老便将人员安排得妥妥当当，厨房掌勺的依然是村中一级大厨邓师傅，外请两位大厨帮忙。杰老洗菜最过细，所以与几位做事认真负责的嫂子负责洗菜，还有烧火师傅自然也需一位踏实可靠的人，银嫂自是不二人选。红白喜事烧茶也需要几位靠谱的少妇，村中当然不乏，红妹子、萍、婷婷等等。但我是最不靠谱的，每次都要迟到、早退。待我赶到童家时，乡亲们早已将大场面收拾好，我只好帮着洗洗碗混混，等候主事的克老的吩咐。

由于春节返程务工才一个多月时间，村庄主要还是一些老幼妇孺，对丧事的人事安排自是带来一定难度，但克老却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广女子、萍女子、彬女子(我)、细老等几个人烧茶。”克老业务娴熟，对整个丧事的安排胸有成竹，村中谁适合干什么，他心中自有一本薄。

“成老金明天会来，今天他做事去了，我是今天来替他的。”广女子回复说。

“那你俩公婆都来。”克老本就为人手不够而伤脑筋，成老金、广女子俩公婆可都是最好的劳力。

一旁的我更是不好意思跟克老提下午请假的事了，只好厚着脸皮跟三位一起烧茶的姐姐商量，要她们受累。

除了八仙，其余人事在八点前也差不多落实，还有一些因工作没安排好，要晚上才能来报到。这边的丧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跟我一起烧茶的细姨，接了一个电话后失声痛哭，原来细姨家80高龄的会婆婆也在医院走了，细姨是会婆婆的大儿媳，早上来童家帮忙前，和会婆婆的二儿子、细姨的小叔子前往医院探视时，会婆婆精神尚不错，未曾想一口气没来就撒手人寰了。一时间原本紧缺的人手更是将寡兵微。广女子、成老金、银嫂、细姨等几位都是会婆婆的嫡亲。大厨邓师傅也是会婆婆本家子侄，收到消息后自然是回自家亲戚府上操办丧事了。整个晏家塅人在阴沉沉的天空下东奔西走，同时为二场丧事忙碌。一向办事干练的克老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却没有乱半点方寸，拿着手机，两边下令，指挥着乡亲们齐心协力将二家的丧事井然有序地操办着。

这么多年来，晏家塅每有老人离世，一些远在外地谋生的乡邻都会从四面八方及时赶回送老人最后一程。在两位老人离去的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村中的青壮们，不管是在县城的、在岳阳或长沙的，便已相继赶回。即使是远在深圳的，也是在电话中一声声叹息，寄托着无尽的哀思。谁说人情似纸张张薄？虽然生命的流逝不近人情，但晏家塅人对逝者的追怀之情，除了是对生命的挽留和死亡的无奈，更多的是晏家塅人融入骨髓的这份乡情亲情，它永远不会随着生命的离去而消失，是晏家塅人超越血缘的亲情将生命之火传递。

晏家塅，这个当初我曾极度排斥的地方，这个我做梦都想远离的穷乡僻壤，在我不适应大城市的喧嚣和繁华时，接受了落魄的我，让我在它的怀抱里慢慢成长，用它独有的最纯朴的乡情滋养着我，感动着我。这两场对生命的追忆的场面，深深地震撼着我。我甚至想，像我这种毫无作为的村妇，在生命凋零的那一天，是否也有一群与我毫无血缘的亲人，在我的灵前追忆着我的一生？如果是，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想我应该更加珍惜每一个擦肩，每一份不期而遇，做一个合格的晏家塅人，用生活点滴去温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