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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流年】蜀客善制锦,当先务桑蚕

  我恐怕走不出那片桑园了。

  一片青绿的叶子,一只雪白的蚕和一把紫红的桑葚。这些都在我的记忆里储存起来,像陈酿,像旧照片。

六垄桑地收藏了我的春天,夏天和秋天。在梦里,桑园就这样绿着,招摇着,将黑白的梦境染了色。我常常蹚着记忆的河水走回去,回到那个郁郁葱葱的时光里去。

1

采桑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唏”。在早晨,露水还没有干。它打湿采桑者的头发,睫毛。每一个采桑者多是一个勤劳的农妇。母亲也是在这个时候去桑园采桑。蚕不停地在吃,对蚕来说,吃也是一种辛勤劳作。母亲要采三次桑叶,分别是早晨,早饭后和下午。

  早晨的炊烟袅袅升起。太阳开始冒火,采桑的人回来了。采完桑叶就要赶紧喂蚕,抬蚕,晒桑粪。家里喂了蚕,便像是多了无数张嘴,每张嘴都等着要饭吃,嗷嗷待哺。但是,采桑叶的人和喂蚕的人只有一个。母亲每天早晨起来都是忙忙碌碌的。

  在雨里采桑。必须穿水鞋,披雨衣,或者撑一把伞。采桑时,用下巴和肩膀夹起伞柄。每个采桑的人都是极其聪明能干的农妇。采一大把桑叶之后,装在塑料袋子里,把袋子口轻轻合上,防止雨水继续进入。雨是凉的,但桑树地下却还闷热。在夏天,热气还没降下去的时候,雨可能就停了。雨水打湿的桑叶在清水里洗过。蚕是喜欢干净的,对蚕应有万分的虔诚。

  

吃睡之间


  最初母亲将蚕带回家的时候,只有是压压一巴掌大的一片,小如蚂蚁,但没蚂蚁精明。分开它们只需用一片羽毛。她用羽毛扫一扫,就给蚕分了家。蚕那么柔软,像一层蛋清的薄膜包裹的清水。这个时期叫蚁蚕。

  蚕一生中要睡四个饱觉。但蚕的睡觉称“眠”。“眠”即是给蚕的年龄做的分期。分别是一眠,两眠,三眠和四眠。在科学上则称为蚁蚕,二龄蚕,三龄蚕,四龄蚕。蚕睡了,不再吃东西,只是把头高高昂起,像是一个高深的哲人在思考什么,而实际上,它们在闭目养神,漫长的蜕皮。醒来后,它们就换了愈加洁白的衣服。然后,继续疯狂地吃桑叶。它伏在一片叶子上,但有时又无动于衷,因为它喜欢躲在叶子的边沿,从边沿开始吃。就像人吃饼一样的,你不能直接在中间咬出一个大洞。我一直认为蚕是非常高傲的,有涵养的贵族。它刷刷刷地啃食桑叶的声音像一段轻妙的音乐。我常常钻进蚕室听蚕吃桑叶的声音。

  蚕是世上最高贵的瞎子。它凭着桑叶的气味去寻找。执著地吃,便是它的辛劳。我常常对瞎子产生一些敬畏。明眼人喜欢找瞎眼人看相。瞎眼人更能读透人生。也许瞎眼人更有一颗沉静的心灵。

 

吞吐与涅槃


蚕越来越白,越来越胖。睡第四个饱觉后,蚕变大了,像圣洁的天使。这个时候的蚕白白胖胖,身体凉凉的。我那时喜欢偷偷拿出一个蚕让它在凳子上爬,吓得姐姐嗷嗷叫唤。她不敢拿蚕,远远地让我赶紧拿开。

蚕进入吃老食的阶段,叫五龄蚕。之前,母亲喂蚕的时候都是把桑叶一片片铺在蚕的身上,不一会儿,就会看见桑叶变得残缺不全。现在到了五龄,只需要把桑叶直接洒在蚕筐里就行了。有时,母亲把最后一筐撒完,第一筐又吃没了。蚕拼命地吃,拼命地长,一刻也不休息。往往是早晨起来的时候,蚕筐里的桑叶只剩下蚕和光秃秃的叶柄。

蚕闭着眼咀嚼桑叶。一种食物足以让它饱满一生。八天后蚕就老了。

  蚕老了就要煞一煞身子,它瘦了。熟透了的蚕把头抬起来做深思状。在太阳底下看蚕,熟透的蚕通身有一种透明的清亮。蚕成熟后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即使在夜里,也不影响它成熟。熟后的蚕到处爬,爬到合适的地方就结茧。因此,哪怕是一晚上不睡,也要把熟透的蚕放到方格房子里去。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一个是熟透的。只见她把蚕一个个挑出来放在另一只手里,攒够一大把就放在小格子里。每一只蚕都有一个小格子,那里是蚕最终的归宿。蚕迫切地吐丝,为自己造一间房子作为归属地。那是椭圆形的漂亮的白房子。在蚕茧里,蚕有了另一个名字叫蛹。它在茧内要蜕两次皮。之前每眠一次就要蜕一次,所以一生中,蚕要经过六次蜕皮。每蜕皮一次,都是一次涅槃,比之前更光洁,更漂亮。凡间事与普通人,大概都如蚕,不经历一次蜕皮之磨砺,都无法继续成长吧!

要吐丝了。把蚕放到一间小小的方格里。蚕开始建造自己的房子。它不用泥浆,不用枯枝和羽毛,不用人类的水泥,混凝土,钢筋。蚕的腹中自有韬略和从容。一个茧要有多少倾吐?蚕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吐丝,所有的吃和睡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倾吐。腹中有多少锦囊,蚕全部都拿出来,不会有豆腐渣工程,它的身体里都是货真价实的材料。

蚕要封闭自己,被人类叫成“作茧自缚”。蚕在茧里从量变到质变,它要变出翅膀来,它也希望能够飞翔,有一个飞翔的梦想。不经过一段封闭式的炼狱的时光,蚕,无法变成蛹,变成蛾。

桑树的耳坠



“煦风催蚕眠,桑葚飘果香”。桑葚,桑树的耳边悬挂的最美的坠子。上学了,我的心还在桑地里。直到放学后,我才能背着书包在桑地里采桑,手不时地掠过那些葚子,放在嘴里。白色的,青色的,酸得流口水,只有紫色的,甜得让人忘了一切。最后,嘴巴紫了,书包紫了。雪白的衬衣也紫了。甚至作业本的封皮也变成了紫的。

桑葚的营养价值非常高。我们小孩子哪管这些,好吃就行了。常常是上课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同学的鼻子流了鼻血,老师就说,馋猫,吃葚子吃多了吧!

  在桑地里采桑叶,有时看见两个拿小袋子的女老师倏忽一闪就不见了。她们看见自己的学生也觉得尴尬。刚批评了孩子们是馋猫,结果一转身,老师也钻进桑地里找桑葚吃了。那个年轻的乡村女老师每天都换一身丝绸衣服。那些色泽都亮亮的,却从来没有红色。也许红色的丝绸没有那种高雅的神韵?女老师的脸雪一样白,红的脸颊就像成熟的桃子。女老师在我的眼里是最美丽的。最美丽的老师也摘桑葚啊。

  多年后见到她,她还在那个学校教书,她的脸上已经划过细细的皱纹,像皱了的丝绸。后来我考试普通话,谈话的题目是《故乡的桑葚》,还没说完,主考老师就说,回去吧,不错的,你家乡的桑葚很好吃,说的我都听不下去了。

桑皮与蚕沙


桑树的皮可以卖掉。记得那个午后,我在院子里剥桑枝的皮。在水里浸过。用锤子在一头狠狠地敲打,待敲打松了,就能起了头,手脚并用地把桑枝扒得一片雪白。剥桑树皮不同于剥麻。麻是很薄很薄的一层,而桑树皮又厚又硬。

  换来的钱都是我的。我曾经买过向往已久的裙子。要白色的,或者蓝色的。我买过精美的日记本送给即将转走的老师。我买过琼瑶的小说但从没有拿回家看。我把零钱藏在一个角落,有时候自己都忘了在什么地方。许多年后忽然在某个角落发现了它们,依然能找到童年的那些兴奋。这些,都与快乐的劳动不能分离,都离不开那六垄桑园。

  蚕沙也可以卖掉。蚕的粪便是人治病的中药。蚕在吃桑叶的时候,蚕沙就在后面掉出来。喂蚕的人从来不觉得蚕沙脏,蚕沙一遇空气就渐渐变硬了。将蚕沙倒在柏油路上烘烤,它们变得更加坚硬,扬起一把就沙沙地响,果真像大大的沙砾。蚕沙是粪便,从没有过其他粪便的臭味儿。还有人把它们放进枕头,作为枕芯,其作用还是一味中药吧,大约可以治疗失眠或者偏头痛。更多的人卖掉它们换钱。

卖掉的蚕沙只是一点点小钱。但是小钱也可以买来更多想要的东西。在没有钱的日子里,喜欢各种东西换来的钱。那时候的我,每天都钻在钱眼儿里而不感到羞耻。

这些都不能与卖掉的蚕茧相比。蚕茧很贵。母亲是高中毕业生,看着书养蚕,蚕茧又白又大,卖得钱也多。但是再多也不够我们三个孩子上学的费用。紧张而忙碌的养蚕片段就过去了。然后,母亲又要忙着地里的活,片刻不得休息。

  不见蚕已经多年,现在,我家的六垄桑地已经移交给别人。它将继续在阳光下生长和沉睡了。即使是沉睡,也是为了明年的生长。

张红静简介

  她,在平平常常的生活里,写着清清浅浅的文字;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经营或甜或涩半亩方田。白天,根植理想与爱的种子,夜晚,在键盘上敲打漫天遐思。
  张红静,山东肥城人,中国闪小说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代表作品有散文《寄居地》《我的杨树》《行走的麦子》;短篇小说《一千个李煜》《我的杜鲁门》;闪小说及小小说二百多篇。作品见于《读者》《意林》《文苑》《视野》《天池小小说》《金山》《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喜剧世界》《微型小说月报》《散文选刊》《金陵晚报》《威海日报》《江苏工人报》等。
  有纸刊转载请联系她。qq 982017508 微信 fcwyzhj12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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