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人
文/青霉素
半下午的时候,柱子接到媳妇打来的电话,问: “确定今天回家?”
“回家,当然回家!”柱子说, “七天的活正好干完,包工头说下午来车接。”
“那我给你做手擀面条,犒劳犒劳你。”媳妇说这话的时候,音调变得潮潮的。
柱子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他想起今晚正是和媳妇约定每周一乐的日子,柱子对着手机傻乐。
柱子和村里一伙人在这山上给一个大老板建喜墓,喜墓就是给活人建的阴宅,是一座青石垒砌的小房子,留有门,等着入住者。听包工头说,这里的风水极佳,谁有福睡在这里,子孙不是大老板就是大官,大老板花了大钱买的这块地。
太阳快粘山时,要干的活基本干完了,都知道今天回家,以前住的小棚子也拆了,老三喜让柱子给包工头打电话问问,什么时候来车接? 来早了咱们还能天黑前赶回家。一伙人只有柱子有手机,柱子就成了包工头的传话人,可柱子不想动不动就给包工头打电话,一个电话的费用好几毛钱呢,但柱子不能这样说。
“我们等会儿吧,歇着又不累,包工头的脾气你们知道,问多了净骂人。”柱子说。
大伙就坐下来歇着,紧赶慢赶终于把活干完,衣服湿了干了不知多少次,现在只留下一片片汗渍,往地上一坐,浑身酸得没有二两劲。
“柱子叔,你问问包工头该来了吧? 别把咱忘了!”小槐又催柱子打电话。小槐是替他爹来干活的,小槐爹的哮喘病犯了,喘一口气伸一下脖子,憋得脸通红,放暑假在家的小槐就说我去吧,小槐爹说你小孩子能干多少活? 拖累大伙。大伙看着小槐爹挺可怜,都说,让他去吧,给我们打个下手,小槐就来了。
柱子还是不想浪费电话费,看着大伙都看他就觉得不好意思,掏出手机装模作样按了几个键,对着没接通的手机大声说:“活都干完了,快来车接吧……等一会……好的,好的。”柱子的话大伙都听到了,放心地聊天。
“包工头把我们送到这荒山野岭的还能心里没数?”老三喜说,“一天工钱五十,七天三百五,想想齐刷刷的票子还真不累了!”
大伙都笑,笑后各自在心里计划这笔票子接下来的用场。
柱子看着咬着甜草根走来走去的小槐说: “爷儿们,这几天的日子过得舒服吧?”
小槐嘿嘿一笑,继续嚼他的甜草根。
“还别说,这小子真卖力!”老三喜说, “槐小子,还是在学校里捏笔杆舒服吧,回去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就不会出这样的憨力。”
太阳落山,过山风一吹有了寒意,包工头的面包车还没来,大伙都沉不住气,柱子心里惦记着媳妇的手擀面,不等别人催掏出手机准备给包工头打电话,手机铃却先响了:亲家母,你坐下,尝尝俺山里的大西瓜。柱子的手机铃是《朝阳沟》选段,柱子低头一看是媳妇打来的,吼媳妇: “你个败家娘们,怎么又打来电话? 不花钱啊! 包工头还没来,一会再说。”说完不等媳妇回话就挂了,低头一看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心里一松。
太阳完全没有了,一张黑色的大网慢慢地罩下来,柱子开始给包工头打电话,好长时间才有人接,包工头的话醉醺醺地:“你们催什么呀,为了给你们向大老板讨工钱,我请他吃饭呢,我喝酒了,不能开车,要不你们在山上凑合一夜,我明天一早去接。”
嘭的一声,老三喜把铁锨狠狠拍在山石上,说: “柱子,我给你十块钱话费,用你的手机我要问候一下包工头他祖宗八代!”
“我在乎那点电话费吗? 真是的。”柱子急了, “手机给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多久就多久,不能叫包工头狗日的小酒喝得太舒坦。”
手机在每个人手里转了一遍,直到包工头的手机关机再也打不通,柱子不在关心他的话费,只关心他的手擀面可能要变成浆糊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柱子一看是媳妇来的,没接,过一会又响了,没接,荒山野岭上一遍一遍回荡着《朝阳沟》的曲子。
天黑了,大伙都不说话,有的默默地抽烟,有的靠在山石上看星星,小槐也安静下来,揉着咕咕响的肚子,站在一块大石上看远处的灯火。柱子接通媳妇的电话,悄悄地说: “今天完工,大老板请我们吃饭,有酒有肉,让我们随便吃,明天一早回,放心吧。”
凉凉的夜风抽在热热的身子上,小槐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传染似的,有人跟着打喷嚏。
老三喜想打破这恼人的寂静,开始说话: “听说村东李生的老婆得了孬病,没钱吃药就信了耶稣,天天在家里向主祷告。”
“玉米地该上肥了,化肥千万别再涨价。”有人接住话,但答非所问。
说话声时有时无,像远远近近的虫鸣,有一搭没一搭的,每个人在心里给自己的话作着回答。后半夜下雨了,大伙都兴奋起来,有人说: “老天爷真体谅人,田里的玉米拔节正需要水呢!”雨越来越大,湿衣服贴在身上冷得打哆嗦,在这荒山上找个避雨的地方真难,小槐向那个建好的空墓跑去,大伙犹豫一下也去了,只有那里能避雨。
“我们挤在这里睡一夜,会不会把大老板的风脉灵气先占了?”黑黝黝的,是老三喜的话。
“占了正好,让我们的子孙也当大官做大老板。”柱子狠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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