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不识凌云木
-----被忽略的贾兰
齐川红
我曾写过一首读《红楼梦》的诗，首联“红楼梦深醒来呆，一卷累我久徘徊”。确实一本《红楼梦》让多少人感叹。我好像跟别人不同，总关心一些不被注意重视的边缘人，贾兰即时其中之一。
宝玉在贾府受到了杨贵妃一般的待遇，比杨贵妃更甚。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是指皇帝独宠她一人，而宝玉不单是三千人中独受宠，更有三千人都宠他一个。宝玉受到的爱太多，锦上添花，而有一个人更该受到宠爱，贾府上下却熟视无睹，不愿雪中送炭，这个人就是贾兰。
贾兰作为贾母的长孙重孙，而且是唯一的嫡亲重孙，不像贾环是庶出，理应最受到疼爱，四世同堂，就体现在贾兰身上，而贾兰却被忽略，排斥在贾府上下关注之外，实在不解。首先应该声讨的是贾母，贾母的风向决定这所有人的喜好，她是第一个偏心的人，大儿子贾赦就已经委婉提出。我曾思索为何贾兰不受待见重视？在一个大家族里，得儿望孙，而且是又一辈人，出生就没了父亲，那种亲那种爱，那种疼，应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是完全被置之脑外。
贾母是一个好风光好热闹好喜庆好气派的人，可以把五服尾的惜春叫来住在荣府，可以接来林黛玉，隔三差五叫来史湘云，以体现她的慈爱善良，却忽略最最应该疼爱的人。推究原因，贾兰的失孤（林、史毕竟是外姓人），必然引起伤感，破了儿孙绕膝一大片的喜庆，不愿贾兰的出现引起一丝阴影；对于王夫人更是如此，她还有宝玉这个光鲜人见人爱的儿子，后世有依靠。贾兰是指望不上的，就是今天孙子对祖父母没有赡养义务，也不能指望，至于传宗接代，也还有宝玉，可以设想，宝玉有了孩子，爱屋及乌，王夫人的疼爱一定胜过贾兰。所以在感情上就忽略了。其他的人一看她们不待见贾兰，也就投其所好了，像邢夫人，拉宝玉上炕，百般摩挲抚弄，而叫贾兰在椅子上坐，冷漠生硬，留宝玉而不留贾兰。在一个大家庭，子女众多，不可能一碗水端平，虽说手背手心都是肉，但肉跟肉不一样，手心白嫩，手背是皮包骨头。
人说隔代亲，贾兰与贾母隔两代，似乎又远了，鞭长莫及，而与王夫人，既然不指望你，隔代也亲不上，所以也忽略了，这样造成了贾兰可有可无视而不见的境地。
《红楼梦》有那么多失孤的男男女女，对他们也早已没有同情心了，同情不过来，只有贾兰让我心疼。就是在一般家庭，像贾兰这样的人最被重视，不说爷奶，叔姑们自主担负起教养守护的职责。宝玉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心安理得地装疯撒娇充分享受贾府上下的疼爱，没有分给贾兰一点；探春势利，不认亲母亲弟，自然也会疏忽贾兰；元春省亲，作为皇妃的姑姑只见宝玉，却不见哥哥的遗孤，只是一笔带过备有礼物。
正是这种环境造成了贾兰的早熟敏感自尊自爱性格。不被疼爱，默默忍受，不苛求，不怨天尤人嫉妒宝玉，像贾环龌龊使坏。学堂闹事，可见宝玉不是认真读书，独贾兰是个省事的。别看宝玉年龄大，是叔父，不但没有言传身教做出好的表率，反而不如贾兰。贾兰不能劝阻叔叔主仆胡闹，但劝阻朋友：“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早早就懂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哲学。他应该体会到自己的处境，感受到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他人小力单，同是公子哥，不像宝玉有那么多陪读。自己孤儿寡母，不愿给母亲惹麻烦，让母亲担心，更懂得要想站在人前，受到尊重，不能靠施舍同情，必须靠自己，所以刻苦努力。他孤独的心，没有人注意，嫡亲的二叔只顾自己钻在女人堆里，逍遥玩耍，玩伴只有贾菌，可是又不在一个院里，能玩的只有贾环，可是贾环不上进，幸亏近墨者黑没被带坏。元宵节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只有贾政发现不见贾兰。一个正统的晚辈竟被如此遗忘，实在难以想象。读者陪着贾母、尊贵的小姐夫人嬉笑，谁曾想到“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贾兰。李纨用贾兰的话回复：“他说方才老爷并没有叫他，他不肯来。”肯定李纨也叫过儿子同乐，而遭倔强儿子拒绝。这简直是打所有人的脸。李纨的笑那么勉强酸疼，一个寡妇，如果愁眉苦脸晦气惹人家讨厌，强作欢颜陪着笑脸应酬众人。自己的儿子被遗忘，可是又不能有所表示，如果像赵姨娘发泄不满就不识时务讨人嫌了。李纨是个聪明人，一句话既表现出了儿子的自尊倔强，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众人都笑道：“天生的牛心古怪。”亏你们都笑得出，不知脸红。贾母良心发现心里有愧，命他在身边坐了，抓果子给他吃。她身边常坐的是宝玉黛玉，疼的是宝玉黛玉。
在贾府贾兰贾环都是主子，都不受重视，贾环是偏房不学好，情有可原还好说。而贾兰正室嫡亲也是如此，所以他是孤独的，敏感的，自尊自爱的。他不愿出现在宝玉受宠的光影里，这样都难受别扭。他们叔侄在一起的次数很少，宝玉也没带他玩，他也不跟屁虫一样缠他，就是上学也不一起。贾环虽然常一块，但志向不一样，无奈只有自乐。我特别欣赏贾兰射鹿的情节。宝玉无精打采无所事事看见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纳闷时看见贾兰拿了一张小弓追了下来。宝玉要么闲逛，要么在女孩们那儿，贾兰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从这看来，贾兰对这个亲叔叔是尊重的，虽然他抢了全家对自己的爱。贾兰虽小，一直都讲礼数，祭祖问候长辈，都不缺席。对不带自己去玩的叔叔也不怨恨，或许对叔叔敬而远之，也或许内心看不上叔叔的做派而不愿和他在一起。贾兰射鹿倒显得英姿飒飒，眼前浮现少年闰土的英雄形象：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宝玉指责贾兰淘气，比起他在学堂的淘气使性要俊雅不知多少倍，比贾兰要低几个档次了。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义骑射。”再看看宝玉的不务正业，便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也许贾兰因为身世的影响，少年老成，不那么灵气，作诗不如宝玉，但是在贾府众多的纨绔子弟中，业精于勤荒于嬉，是最刻苦用功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恶习，不参与赌博，有着良好的家教，这当然得益于寡母李纨的教养。我们可以赞扬宝玉反封建，不走仕途之路，当时贾家已经显出败落的迹象，树倒猴散，谁能指望上？到终还得靠自己。纵然不依赖考举，看书习字总比逗狗玩鸡游手好闲要好吧。
贾兰是一棵小松：“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只待凌云始道高。”他默默地成长着，积攒能量。
作者简介：70后，河南新野人，诗文散发于诸到报刊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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