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马君成，回族。宁夏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六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写作》《朔方》《六盘山》《派度诗刊》《中国微型诗》等报刊。曾获原乡书院2015年度十佳诗歌奖，首届“中爱杯”全球华语微型诗大奖赛中国“十大新星微诗人”奖。
我是利用午休时去家访的。
我们走近伟伟的家，是一方破烂的小院落，门堰堆放着一垛木柴。柴门大开着， 三两只身上很脏的鸡好像被刀子追着一样，从门里慌乱地跑出来，几乎碰到我脚尖，伟伟挥了一下手背，嘴里发出 “失——手——”的驱逐声，它们就跑得更欢了。两间低矮的小泥屋，在正午的阳光里静默着，仿佛一个愁苦的人。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逼得人喘不过气，我不禁掩了一鼻子，发现房子拐角正晒着一摊牛粪。
到这所学校工作不久，有学生不断反映伟伟的一些不良行为。我正琢磨着如何抓住一次教育契机。星期二早操后，一位女同学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伟伟伙同初二男生经常在路上欺侮我。昨天晚自习后回家路上，初二的那位男生和伟伟走在一起，他对伟伟说：‘今天不要放过她！’伟伟从后面拉住车子，我不敢跟他们纠缠，丢下车子跑了，结果把我的自行车弄丢了。”
伟伟把我让进了房子里。刚一进门，迎面墙上一道亮光把我的眼睛吸引了过去。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里，最耀眼的莫过于挂在墙上的这帧婚纱照了，正如我想象中的理想夫妻一样：新娘子身着喜庆的大红婚纱，镶着金色的花纹，阿拉伯风格的头巾映衬着玫瑰花一样无比精巧的脸，漆黑的眸子里含梦带笑，微微上翘的鼻子，深深的人中，清晰的唇线，红宝石一般的樱桃小口，盛满幸福的酒窝，仿佛是《天方夜谭》里山鲁佐德的样子。他也穿着红色长袍，戴着饰有金线的小帽，要比她高出半个头，称得上英俊潇洒，他们深情地对视着，仿佛能听到一世的承诺。我伫立那儿，细细看：真像！男的眉宇处，女的嘴角处都优美地遗传给了伟伟。
我问，这是你爸爸妈妈？伟伟低着头，嗯了一声。我还想说几句，伟伟忙改变话题，说出去看爷爷回来了吗，就溜了。
我随后也走出院子。我们站在门堰，顺着伟伟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坡地上，果然摇摇晃晃走着一个人，我担心随时一阵大风会把他吹倒。走近了，七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全白，脸就像一只精核桃，步态有些龙钟，肩头上扛着犁，犁头上挂着的套具一晃一晃。两头消瘦的黄牛走在前面，眼角堆着眼屎，摇着耳朵摔打苍蝇。他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眼睛混浊，有血丝，用粗大的手握住我。我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叹了一声对伟伟说：“找不到了，把你的车子赔给人家吧！唉——你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我和你奶奶都一把老骨头了，现在还累死累活地为了谁？要不是为了你们弟兄三个，我们拿个棍棍子要着吃都过了。”
伟伟眼睛渐渐红了，流出了几行眼泪。
当我问及伟伟的爸爸妈妈时，他半天不说话，我期待的目光看到了他混浊的老泪，顺着皱纹，分成许多细细的支流，冲击着脸上未来得及洗去的灰尘。他叹了口气说，“哎，我们老两口一生一世就这么一个儿子。”说话间，老人用汤瓶洗了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极讲究的细棉抹布，走到那帧结婚照前，一下一下擦着相框，“三年前，儿媳妇跟人跑了，儿子追到新疆，找到了媳妇和那个男人，把两个都杀了。关进去了。那时，最小的娃娃才3岁。我们老两口的眼泪流干了，头愁白了，老伴眼睛都想麻了……”
老人停下手，用泪眼凝视着照片上的人，脸上的肌肉变得无比柔和，他似乎忘记了我，沉浸在无边的回忆中回不过神来。
在老人的脑海里，儿子和儿媳，现在只剩下这张照片了，老伴已看不见，他的眼睛看东西也越来越模糊。
我忽然明白，这帧婚纱照为什么这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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