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耀忠、江西玉山人，现供职于玉山县广播电视台专题部，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上饶市作协理事。从事文学创作20多年来，先后发表中篇小说、散文等作品一百多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选刊》、《绿色中国》、《江西日报》井冈山副刊、《江南》、《警察天地》等，多次获奖并入选《散文选刊》、《百年散文名家》等，出版报告文学集《开拓者的足迹》一部。另有一部传记《怀梦时代》待版。
一
落黑时分，杜少华从县城赶到一个村庄去。这是一位身形消瘦，高颧骨深眼眶的南方青年，他寻找丢失的儿子已经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寻找成了他的主业，寻找成了他灵魂深处既爱又恨最为敏感的二个字眼……
二0一一年三月六日下午五时许，内蒙古包头市青山区的一个小山村里，在这儿打工的江西籍青年杜少华六岁儿子不见了，他和工友开始四处寻找。
杜后琪失踪的当天下午，他还对爸爸说：“我身上有点痒，我要去洗澡！”杜少华应答道：“等爸爸下班后带你去澡堂。”杜后琪欢呼雀跃，独自一个人回去了。２０分钟之后，杜少华妻子金娜娜走到厂房过来问他，孩子呢？杜少华说，孩子不是回去了吗？刚开始他以为不会有事，可屋里屋外找个遍，也没见到小孩的踪影。这时杜少华隐隐感到有一丝不祥的预兆，整个人的情绪也随之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杜少华所在的这家橱柜厂，规模不大，小孩失踪的消息几分钟就传遍了整个工厂，四十来号工友全部出动，分头寻找。村里有水有洞有草的地方都找了，甚至抽干了结冰的湖水，掏净了粪池，却一无所获。
杜后琪就这样神秘地失踪了，杜少华哭喊着：“后琪，我的好儿子，你到哪里去了?后琪，我的好儿子，你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呵。”
橱柜厂所在村庄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下午人来人往，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失踪了呢？
“我儿丢了! 我儿被拐走了!” 金娜娜哭喊着，当即就昏倒在地……
做好的晚饭还在那里放着，冒着热气，杜少华夫妇的同事、邻居赶来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分析情况，纷纷出主意想办法，不断安慰这对不幸的夫妇，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杜后琪长得既漂亮又结实，胖乎乎的脸蛋，红红的脸腮，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可爱又淘气的样子，很像电影《小兵张嘎》里的嘎小子。
太阳西坠，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那一块块燃烧着的云就像一群奔腾的骏马。往常每天这个时候，杜后琪总会拉着妈妈的衣角，指着西边的天空：“妈妈，马马，我要去看马马。”妈妈对他讲，“到大门外玩一会儿可以，可不要跑远了，跑远了，碰上骗子会把你拐跑的。”
杜后琪很乖，很听妈妈的话，就在大门外玩。在妈妈的印象中，自己居住的大门口是块安全宝地。
可是，现在这块安全宝地也变得不安全了。
阳历三月，尽管严冬留下的冰雪已经融化，但在内蒙古地区，仍是春寒料峭，冷风袭人。杜少华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着与儿子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聪明可爱的杜后琪，每天晚上都要让爸爸妈妈给他讲故事。他一会儿搂着爸爸亲亲，一会儿又倒在妈妈怀里撒娇。妈妈对儿子说：“后琪，给爸妈背首诗就讲故事你听!”“可不准反悔呀！”杜后琪调皮地昂着头，用清脆而又流畅的口气背诵起来：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杜后琪还给爸妈写下了他自己学会的生字：江西玉山、怀玉山、方志敏、可爱的中国、清贫……
杜少华夸奖儿子：“后琪真聪明。”这时，后琪突然搂着爸爸的脖子说：“爸爸，你在外面打工真是辛苦，等我长大挣钱给您和妈妈买许多好吃的。”
妈妈听了，眼睛湿润了，她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拍着他的头说：后琪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啊!”
如今，孩子神秘地失踪了，走得无影无息。金娜娜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杜少华不停地安慰妻子，自己的眼泪往肚子里吞。
杜后琪丢失的消息很快在村子传开了，恐怖的阴影笼罩了附近学生家庭，家家上学时送，放学时接，学校大门口黑鸦鸦的接送人群，人们生怕自己的孩子会突然失踪。
孩子的照片，书包和作业，留下的都是回忆。杜少华在外打工时结识了山东籍姑娘金娜娜，两人从相知到相爱组建了一个家庭，2005年，儿子杜后琪出生了，一家三口生活过得平静而又幸福。可是这种美好却在2011年春天戛然而止了。
二
寻找无果，杜少华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了江西老家怀玉山。
因“天帝赐玉”而得名的怀玉山，唐代大历年间（766—779），僧人志初始建定文寺于金刚峰南麓，鼎盛时有“三千尼姑八百僧”。朱熹曾在山上著书讲学，历来为儒佛两教交替发展的名山，有与江南四大书院齐名的怀玉书院遗址，有朱熹、王安石、王宗沐、赵佑等历代文人雅士留下的大量诗文和摩崖石刻，文化底蕴丰富。群山环抱中的怀玉山盆地，“盛夏夜盖被，立秋桃始熟”，是最美丽的江南高原，也是旅游度假避暑的胜地。
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杜少华，耳闻目睹更多的是方志敏的故事。峰峦交织，地势险要的怀玉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1935年初方志敏率北上抗日先遣队在此浴血奋战，不幸被捕。为缅怀方志敏的不朽伟绩，2005年在怀玉山建“清贫碑”及“方志敏清贫事迹陈列馆”。
穿过一片浓郁静谧的树林，一幢旧瓦房很快出现在眼前，杜少华已经大半年没来了，屋内有点杂乱，四处还弥漫着久未住人的霉味，顾不上打扫，杜小华来到了儿子杜后琪曾经住过的房间。
儿子的书包，儿子衣服生活用品他都留着，这些东西有儿子用过的痕迹，有儿子身上的气息，假如有一天儿子回来了，可以帮助他回忆从前。
杜后琪的失踪让整个家庭陷入了极度悲伤之中。金娜娜几近崩溃被接回了山东娘家休养，爷爷奶奶更是寝食难安，整天与泪水为伴。
奶奶不时地念叨道：“这些个挨千刀的人贩子，怎么可以抱走我的孙子，怎么可以。”她一遍又一遍呼唤孙子的乳名，几天不吃不喝不睡，最终还是撑不住病倒住进了医院。
痛失爱子，杜少华精神一度处于恍惚之中，他一下子瘦了三十多斤，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他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能倒下。有时心里实在难受，他就偷偷一个人跑到野外痛哭一场，回到家他尽量不让自己表情露出马脚，一次又一次劝家人往好处着想。
稍加休整，杜少华又开始步入了疯狂的寻子历程。天南地北四处奔走，光寻人启事就张贴了7万份，从包头一直贴到了山东，周边的城市，除了拉萨没去，其它的地方都去过了，西宁、乌鲁木齐、北京、天津、石家庄……
为了寻子，杜少华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就连要盖房子的钱也花光了，只留下了一间简陋破旧的瓦房。除此之外，他还差一点上当受骗。
那是来自网络的诈骗，对方发信息说：孩子在我手上，我只图财不要人命，你先打五千元钱过来，我让你跟孩子通话。
除了一些诈骗信息之外，杜少华也会收到一些好心人提供的线索。为了孩子，哪怕希望再渺茫他都会去当地进行调查核实，乔装打扮，风餐露宿，长期蹲点，除了要挨饿受冻，他经常会遇到一些突发的危机。
刚开始，杜少华找孩子还没有太多方式方法，直接问买主姓名，直接问是不是有人收养过孩子，于是一下子上来好多年轻人，还说你是人贩子吧？就把他当人贩子打。杜少华撸起衣服说，这是被打的伤疤，在家躺了一个月才好的。
失去爱子，奔走寻找，历经千难万险，他的身份悄然发生着转变。
起初大家都帮着杜少华找孩子，可时间久了，眼见着杜少华因为寻子，已经倾家荡产，家庭也到了破裂的边缘，亲戚们便筹了２０万元帮他在樟村镇街上开了一家手机店。二年前，他第二个孩子杜阳鑫出生了，一家人的情绪也随着小阳鑫的出生得到了缓解。对于这个儿子，杜家人格外看重，可也正是因为与哥哥长得太像，每次看到他，杜少华的心就会揪着疼：杜后琪你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吃不吃得饱？有没有受到虐待呢？
三
长时间的寻找无果，让杜少华明白了一个道理，单靠自己寻子力量有限，于是他借助媒体，依靠网络和寻亲帮忙团。
杜少华说：“我开始连电脑都不会用，经朋友手把手教才学会的，如今能够熟练运用电脑QQ微信、微博，不断与网站志愿者交流，相互切磋打拐防拐的方式方法。”
随着时间推移，杜少华QQ微信寻子群里的网友越来越多，他得到的相关信息也越来越多，其中也包括拐卖人口的线索。
邻县有一个老汉，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一个孩子当孙子，可那孩子一有机会就想逃跑，几番下来他改变主意想把孩子卖掉。由于当地公安机关打拐力度大，老汉一直没机会出手，于是把孩子当狗一样锁在猪圈里。村里有人发信息给杜少华，他当即把信息发给老魏寻人网，并与当地公安机关实施解救。等他们把那个小孩从猪圈里救出来的时候，小孩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令人惨不忍睹。
这件事对杜少华的触动非常大，从那以后，他养成了每天一有空就上网，刷微博的习惯，时刻关注被拐儿童的信息，并开始与一些专业的寻子网站互动，只要有举报，他就会赶往实地核实并和当地警方联手予以打击。
就这样，慢慢地，杜少华从一个寻找孩子的父亲变成了一名打拐志愿者，五年下来，他先后参加了二百起打拐志愿活动。
杜少华说：“我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虽然现在还没能找到儿子，但看到许多失散家庭团聚，我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漫漫寻“子”路上，杜少华历经的艰幸不胜其数。前年夏季的一天，他从网友得到消息，在河北赵县看到一家收养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像是被拐来的，说话有内蒙口音。杜少华马上赶到赵县，潜伏在小村里十几天。他白天在村庄、学校等地侦察，晚上住在该镇唯一的旅馆里。“旅馆住宿条件非常差。我有南方口音，自称来镇上寻地办加工厂”。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彻夜蹲守，悄悄找遍每个角落，但网友说的那个小孩一直没有出现过。直到18天后，身上的钱花光，他才失望地离开。
去年6月，杜少华在呼和浩特某商城发现有一群来历不明的孩子偷盗。经过蹲点守候，他发现有五六个孩子是被拐来的，受几个成年男子控制从事偷盗。他立即报警，还联系了《法制时报》的记者。当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结伙胁迫一个10岁左右的儿童切割一位妇女的提包时，杜少华立即冲上前制止。歹徒见状，手持利刃向他扑来。幸亏便衣警察及时出手，擒获了暴徒。审训后，内蒙古公安机关迅速布控，一举摧毁了18人的犯罪团伙，解救出受胁迫的五个儿童。这是他一次最多成功解救被拐儿童。
春季的一天，杜少华动身去铅山帮助一名叫徐小琴的寻女母亲，他俩是通过宝贝寻子网站认识的，徐小琴的丈夫去世了，孩子在１３岁的时候也被拐走，巨大的打击几度让她生不如死。
徐小琴说：已经两年多了，都不知道女儿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衣服穿，有没有的吃？
杜少华通过截图、ＱＱ解密、手机定位、失踪前的短信和通话记录，并与警方联合帮徐小琴寻找女儿。只有亲身经历过失子之痛，才知道徐小琴内心有多么痛苦，除了语言上的安慰，他还把自己这几年来的寻子心得告诉了徐小琴。
寒来暑往，杜少华在寻亲路上走得很苦很累，每当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脑子便会回响一个声音：我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孩子，我要同人贩子抗争到底。
杜少华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发了很长一段文字：“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抉择，听亲人的话，照顾好现在的家，听天由命等待大儿子的归来。但是，我做不到，虽然打拐路我走的很艰难，但是面对全国每年２０万被拐儿童，我还是要以我微小的力量和与我一样的寻亲朋友们一起并肩与犯罪分子抗争到底。在寻亲的路上，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但只要把每个人的力量凝聚起来，共同发现和留意身边的线索，就能让更多的宝贝回家。”
前天，他的《宝贝回家》微信群又收到一条来自安徽的寻亲信息，他赶紧收拾行李，参加寻找的行列。
四
白天，杜少华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右手卷握着一叠寻人启事，双腿裤管高高挽起，一路奔波的劳顿却难掩眼神的执着坚定；夜晚，杜少华睁大一双警惕的眼睛，走在一条条崎岖的山路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路，有路的地方也一定有人，而寻亲的路不能用“走出来”三个字来评定，关于路的行走方式一定要用文字形容的话，这里唯一能够选择的只有“闯”字。有时他走着走着，前方没有了路。四周张望，见前方的断崖挡住了视线，似乎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举头望天，天空被四围山峰夹住，天就只剩下簸箕大那么一块，阳光从簸箕大的天空中筛下来，一挂瀑布伴着阳光，从高岩之上飞流而下，如同织女的素纱被阳光折射出七色的光彩，那么耀眼迷人。杜少华相信，那上边一定有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有如天堂，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没有邪恶，没有拐骗，只有美好、友善、自由、平等，所以，他毫不犹豫，避开迁徙路上的血迹和泪水，无论再难再险他也要想办法爬到崖顶上去……
“这段时间我很忙，先是到合肥市帮助人找孩子，本来有一条线索，却不想到了现场那线索又断了。”杜少华说。
杜少华拿出一张地图，上面全国百余个城市都标上了红点，这些是他寻人走过的地方。“几年来，呼和浩特、鄂尔多斯、乌鲁木齐，可以说从东北的白山黑水一直到新疆的大漠深处，我都去过，南方的不少地方我也去过。现在的人贩子真是可恶之极，许多孩子并不是卖给人家做儿子的，他们残忍地将孩子打残然后让他们乞讨，更有无法无天的人贩子甚至将儿童卖给冥婚者，真是令人发指呀！”
杜少华从寻找儿子到打拐志愿者，一路走来，有痛苦也有幸福，痛苦的是儿子至今未能找到，幸福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不少家庭找回了失散的亲人。他的事迹感动了许许多多的群众，不少人纷纷加入他的《宝贝回家》微信群。几年下来，杜少华先后接受了包头市媒体、湖南卫视、央视、江西卫视等十多家媒体的采访和有关节目录制。他说：“我参加电视节目和接受采访，有三个目的，寻找儿子，宣传打拐法律和普及预防被拐的知识。打拐不只是公安部门的事，希望社会上有更多的人关注和参与进来。这条路我还要一直走下去，不仅要找自己的孩子，也会尽力帮别的家庭找到他们走失的孩子” ……
夜色更深，月光更柔，杜少华已经习惯这样夜色行走，几乎不用打开手电也能清楚地看见前方的山路。山上的竹林，路边的茅草，都舞动起芊芊叶片。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一只飞翔的鹰，不断找寻着心中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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