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散文夏季版
老家村口有一株古樟,高约七丈,三人合抱粗。听爷爷说,自先祖300年前来到这片土地便有了这棵樟树。每当南方雨季到来,临溪而立的古樟竟能阻档来势凶猛的洪水,村里安然无恙从未遭遇洪水的侵袭,村民便认定这棵樟树是神灵的化身。于是,这些土里扒食的庄稼人也就觉得有了命运的庇佑,开始在临河一面盘根错节的树根上搭起了一间简易的“樟树祠”。日后,待衣袋里有了几个铜钱,便请了石匠师傅,重新修建“樟树祠”来。说来令人动情,那整座祠堂的造价怕也不及大庙祠辉煌殿堂里的一根木柱半扇花窗,但在这片土地上,却是一道赫然的建筑了。平平整整的条石为基,光光滑滑的水磨青砖为墙,响响亮亮的鱼鳞瓦覆顶,用石灰粉过的石墙正面,皆饰以线雕,墙的四周则镶一排套线玲珑陶片。同村里那些泥墙草顶的房舍相比,真是天上人间了。而且,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那些买斤盐也要论个秤高秤低的庄户人,则买来成箍成箍的香、成捆成捆的纸去古樟前焚化,以供冥冥中的神灵享用。
不能想象这片土地上可以没有这株古樟。孩子失魂,瘟牛病马乃至于头疼脑热,腿上生疮,但凡备香纸去古樟前长跪深拜,多能逢凶化吉。倘若有一二意外,从不怨怼神灵,那必是自家身虽拜神心却不诚所致罢了。当我孩提时,常去古樟下玩耍,却是不敢高声喧哗,有时忍不住用手触摸树身上结满黑绿的青苔,立马会遭到大人一顿训斥。时光见久,“樟树祠”石墙上瓦隙间蓬生蒿草,几束阳光从枝叶间泻下,映在石墙两边发白了的对联上写着:古樟藏神灵,山高日月明。青苔、蒿草、老树衬以古风悠悠的联语,愈显出古樟无边的玄秘。玄秘中,古樟施人恩泽也施人威慑。爷爷说,在古樟前高声吵嚷,会惊了树神;母亲说,什么时候都不能对古樟说不敬的话,不然树神会降罪;而小伙伴则以身经验告诫:在古樟跟前撒尿肚子疼,在古樟跟前放屁肿脸腮。原来,树神不但管吉凶祸褔,连说话、撒尿甚至放屁也都要管的。树神好厉害。
不仅如此。孩童掉了魂,要去古樟上叫:“山伢子,归哟!归了!”;跳大神的驱妖捉魔,要去古樟请神:“樟神在上,妖魔作怪,快快降法!”;老人死去,还要去古樟“报神”:“无量大慈的樟神,快快收下奈何桥上的魂魄,让逝者早日得以重生吧!”,边喊边将纸车纸马纸人及所载所负聚宝盆摇钱树焚化,他们相信亡者能在阴曹地府得以享用。树神,不仅管生前,亦管死后。
据说大炼钢铁那会儿,工作组欲砍古樟炼钢,村民不充。工作组长一声令下,调来十几名刀斧手,推倒石墙,正准备动斧砍伐时,忽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下,砍树人疑是树神作怪,纷纷丢下斧具落荒而逃。从此,古樟更是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后来,土地重又分到庄户人手里,一幢幢楼房像雨后春笋般地拨地而起。小伙的头发弯了,姑娘的嘴唇红了。一切都在变。有人提议:不如再造座“樟树祠”吧。一人提议,众人响应。经过三个多月的修建,果然就沿古樟造了一幢樟树祠,红砖红瓦,且比以前造得更富丽堂皇。
早年,曾为先有鸡还是有蛋和伙伴争得唾沫飞溅,而今,我却道不清是先有树还是先有神了。倘若先有神后有树,神栖身何处?若先有树后有神,神从何来?孔子、岳飞、关公、诸葛先生,原是先为人后为神,虽然,难说他们愿不愿为神。而芸芸众生期望护佑,从而信神供奉不足为怪。先祖一根扁担两只箩筐至此,难道那神早已等在这里不成?
前不久,我回了趟老家,驻足古樟前,但见古樟前那道古墙,下半截是青石青砖,上半截为红砖红瓦,恍然想起,这是在被毁的上半部份重又补上了。那匠人好手艺,百年前的墙基与百年后的砖瓦青红分明,却极和谐地构成一体。砖与砖之间,不是泥浆而是水泥勾缝,围墙门边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保护古樟 人人有责。
古樟有神灵,那么小樟以及其它树种呢,也该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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